(12)過去——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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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了，鄭華往校外走，看到媽媽拉著弟弟正在校門口等她。不遠處，她看到隋大年跳著高跑著，撲到了一個漂亮的女人懷裏。鄭華有點驚訝，那女人的頭發很長，用一塊花手帕紮在脖子後面，穿著一條長長的裙子，淺綠色的，腳上踩著高跟鞋，白色。女人笑瞇瞇的拉著隋大年轉身走了。鄭華一邊看一邊走到媽媽和弟弟身邊。
“看什麽呢？”慧娟順著鄭華的眼睛看去。
“沒什麽！我在看我同學！”
“姐姐，姐姐，快回家吧！我和媽媽都等半天了！”
說著，鄭齊拉著鄭華的手拱著小身子，使勁的拉著鄭華往前走。
鄭華這時才回到了媽媽和弟弟的世界。
路上，媽媽問道，
“大華，今天的卷子老師看了？”
“啊？啊，看了！”
“老師沒說啥？”
“沒呀，沒說啥呀！”鄭華想起爸爸囑咐的話，不能讓媽媽知道今天的事情，鄭華第一次撒了謊，有些驚慌。
“姐姐姐姐，今天爺爺帶我去看新房子了！”鄭齊打斷了這尷尬的談話。
“啥？啥新房子？”鄭華轉頭問向媽媽。
“哈哈，你爺爺今天帶著鄭齊去看咱家那正在蓋著的房子了！”
“哎呀，蓋好了？咋不等我去看呢？是不是馬上就能搬過去了？”
“哈哈，哪那麽快呀！說好了要等一年嘛！什麽時候你上了二年級，我們家就該搬家了！”
“哎呀，我也想去看看，媽，我也想去看新房子，我們現在就去吧！”
“那可不行，我還得回去做飯呢！等回家問問你爸，看他有沒有什麽時間帶你去！”
“我還要去，我還要去！媽，告訴爸爸，我還要去！”鄭齊聽著爸爸要帶姐姐去看新房子，嚷著還要去。
“你都去過了！還去！”鄭華急著說。
“沒，沒去過，我今天去的不算，我今天是和爺爺去的，沒和爸爸去過，我今天去過的不算！”
“賴皮！小賴皮！”說著，鄭華用手咯吱弟弟的脖子，弟弟歪著小腦袋，夾躲著鄭華咯吱他的手，躲在媽媽的身後，咯咯的笑著。
“哎呀，好好走路！”慧娟見兩個孩子鬧來鬧去的，半責怪半疼愛的說著。
晚上吃飯的時候，爺爺果然提起了今天去看新房子的事情，鄭華聽了忙想起了要提醒爸爸帶自己去。
“爸爸，今天鄭齊都和爺爺去了，我還沒去過呢，我也想去！一會兒帶我去呀！”她忽閃著大眼睛看著爸爸，筷子停在嘴邊。
“爸爸，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我是和爺爺去的，沒和你去！”鄭齊像個小跟班，馬上補上他的想法。
“小傻瓜，天都快黑了，去了看什麽呀！等這個周末吧，爸爸帶你們去！”
“周末呀，周末。”鄭華像在提醒自己在心裏記住一樣，覆述著。
“周末我也去！”鄭齊不論黑白的跟了一句。
“你也去，到哪都得帶你去！你現在得吃飯，不吃飯，就沒力氣去！”鄭老太太一邊說著，一邊給鄭齊夾了口菜。
周末很快就到了，鄭華早就把拒絕隋大年邀請她去吃好吃的邀請的遺憾忘在腦後，一心想著跟爸爸去看新房子。
周末一早，鄭家昌就騎上自行車前面坐著鄭齊，後面坐著鄭華高高興興的奔著新房子的工地去了。
到了工地，鄭華覺得特別奇怪，在她的想象裏，這裏應該是一棟一棟的樓，而眼前卻是一個一個大大的坑，很多黑黑亮亮的看不出多大年紀的男人忙亂的在這些大坑間走著。爸爸抱著鄭齊，讓鄭華跟緊，小心腳下，深一腳淺一腳的帶著他們去找屬於他們家那所房子所在的‘坑’。正走著，鄭華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向他們這邊喊來，
“哎！誰讓你們進來的？那個抱孩子的！說你吶！”
鄭家昌停下了腳步，鄭華順著聲音看到一個戴著個安全帽穿著工作服的女人，正看著他們朝他們走來。
“說你們呢！快離開工地，帶孩子上別地方玩去，這是工地，不是公園。”
鄭家昌被說的有些不好意思。
“啊，我們家的房子在這，我帶孩子來看看，看看就走！”
“有什麽好看的，現在能看出什麽來，快出去吧啊！在這擋礙！”
旁邊傳來一陣笑聲，旁邊正工作的工人看到這女人訓斥鄭家昌一家三口，像看到了什麽特別高興的事兒，笑得聲音很大。
“笑，笑，笑什麽笑！還不快點幹活！”那女人訓斥道。
笑的人漸漸的都不笑了。
見到這樣的情況，鄭家昌也不好再帶孩子呆下去，抱著鄭齊，喊著鄭華往外走。
正往外走，迎面過來了一個拉沙子的工人，上身穿著個殘破的跨欄背心，已經看不出原本到底是紫紅色還是什麽顏色，下身穿著一條快成黃色的綠軍褲，腳下沒穿襪子，穿著一雙綠膠鞋，沙子車上的沙子裝得滿滿帶著鼓包，上面還有鐵鍬拍實沙子時留下的鍬痕，那人走得有些吃力，躬著身，胳膊上的肌肉走向看得很清楚。
“趙強！”鄭家昌試探的叫著。
那人忽然擡起頭，胳膊的力量還沒有放松，身子依然躬著，臉黑黑的，眼睛大大的，由於身子還是向前傾斜，擡臉的動作主要由擡起的眼睛來完成，所以，額頭上趕出深深的皺紋。
“趙強！真是你呀！鄭華，快拉著弟弟！”鄭家昌忙把抱著的鄭齊放到地上，讓鄭華牽著手，雙手去迎向這個拉沙子的人。
“家昌，是你嗎？哎呀，怎麽是你呀家昌！”那人放下了沙子，雙手也迎向了鄭家昌。
四只手一握，家昌的手就被握臟了。
“哎呀！”趙強有些不好意思。
“沒事兒，我幹活的時候比你這還臟吶！快，鄭齊、鄭華，叫大大！趙強大大！”鄭家昌用手攏過兩個孩子在身前，向趙強介紹著。
“哎呀，兒女雙全啊！你可真行啊！”趙強笑盈盈的，露出兩排白牙。
“太巧了！太巧了！”鄭家昌感嘆道。
“可不是，誰想到在這遇見你，你怎麽？”趙強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問。
“這是我們單位蓋的房，我家不知道在哪個坑，平時沒時間，總想來看看，今天周末，就帶孩子來了！我們這都分開多少年了，我這結婚晚，這鄭華也上一年級了！你呢，什麽時候到這來的？”
“哎呀，我這是臨時的，過兩天收稻子還得回去呢！”
“哎，你們怎麽還沒走啊？”這時，那個趕鄭家昌一家走的女人又過來了。
“快，快，先往外走走！這個母夜叉可不好惹！”趙強使著眼色對鄭家昌說。
“怎麽回事？不走還在這嘮上了！”
“啊，陳工，我們這遇見老熟人了，馬上走，馬上走！”趙強討好的解釋著。
“快點啊，這不是嘮嗑的地方，太危險！”那女人說道。
“家昌，你先帶孩子走出去，我把這車沙子拉過去，一會兒出去找你。”
鄭家昌忙抱起鄭齊，拉著鄭華走出了工地和那兇女人的視線。
鄭華跟緊著爸爸，卻還沒忘回頭看了看那個趙強大大嘴裏說的那個‘母夜叉’，她覺得她怪威風的。
鄭家昌帶著孩子在工地旁一個賣冰棍的小販兒旁等著，鄭齊和鄭華一人一根冰棍兒用嘴嗦啰著。不一會兒，趙強滿頭大汗的跑了出來。鄭家昌忙向旁邊的小販又拿了根冰棍，自己也拿了一根。趙強跑過來，家昌忙遞給趙強一根冰棍兒，趙強沒有推辭接了過去。兩個人直接坐在了路邊的兩塊石頭上吃了起來。
“家昌，我就能出來一會兒，一會兒還得回去！這兒看得緊，不過給的比別的地方多點兒，也不扣錢，只要你幹得到，就行。”趙強解釋著。
“那行，你們啥時候下班，我過來找你，到我家去吃飯去，我讓我媳婦兒給你炒幾個菜！”
“那！”
“那什麽那！就這麽定了！我還得跟一句，啥都不許帶啊！你賺點錢也不容易，我家也沒啥好招待的，就是吃口飯，你可千萬別跟我客氣，這麽多年沒回去看你我就怪過意不去的了，你可別讓我心裏不得勁兒！當年要是沒有你，我現在還有什麽家呀！命都沒有了！”
“行，我不跟你客氣！”趙強的冰棍三口兩口就吃完了。
鄭家昌忙又讓小販拿過來兩根，遞給趙強，趙強只拿了一根。
“我們一般下班比較晚，我今天跟他們說一聲，早點出來，五點吧，再早了有點不像話了。”趙強琢磨著，說著。
“行，那五點我在這等你。”家昌爽快的回應。
“那我走了！”趙強說著已經站了起來。
“快，跟趙大大再見！”鄭家昌跟兩個孩子說，兩個孩子乖乖的搶著和趙強揮著小手。
趙強跑向工地裏，背有些駝，腳步卻很輕快。
下午五點，鄭家昌提前等在上午他和趙強分手的地方。五點剛過，卻見趙強從工地外跑了過來，他手上拿著兩瓶白酒，一包糖和一包餅幹，身上的衣服雖然不是上午那套，卻依然很舊，只是要比上午的那套幹凈。趙強跑過來的時候，滿臉是汗。鄭家昌推著自行車，見趙強的樣子就知道他是提前跑出去給他買上門禮了。鄭家昌急著說，
“你這是幹什麽？”
“哎呀，頭一回去你家，這些是給孩子和老人帶的，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不是說啥也不讓你帶了嘛！你這出來賺錢的，幹嘛花這沒用的錢！”
“你再這麽說我可就掛不住了，你以前到我家，總把你家裏寄來的東西拿給朵朵吃，我現在拿點東西，你怎麽就這麽多事兒呀！你再說我不去了！”趙強扭著身子像要往工地回。
鄭家昌忙把趙強攔下，接過他手裏的東西，掛在自行車把上。鄭家昌騎著自行車，後邊貨架上，坐著趙強，鄭家昌心裏還是高興的，他遇到趙強仿佛又年輕了回來，自然腿勁兒就大了起來，趙強是他活到現在最好的最踏實的朋友。
晚飯時分，鄭家很熱鬧，兩個小家夥看到白天在工地上認識的趙強大大來了，都非常高興，見有糖吃，更是樂得直蹦。趙強從口袋裏掏出幾個花瓣兒的玻璃球給了鄭齊，五顆白色的石頭子兒和一條帶著金絲線的紮頭綾給了鄭華，兩個孩子更是對這個趙強大大喜歡得不行。
鄭家昌向大家介紹了這個生死的兄弟，鄭家父母也連口說到早就知道有趙強這麽個好孩子。慧娟見過了趙強就忙裏忙外的擺著晚飯，看得出是經過精心準備的，除了炒雞蛋，花生米這樣的菜，還有些熟食，香腸切的很仔細，豬頭肉也顫顫巍巍的配著醬油蒜醬擺上了桌。大人們喜氣洋洋的互相謙讓，小孩可是很高興有這樣一個特別的日子。
吃飯的時候，聊天的話題都有些客套，無非就是趙強家裏的莊稼收成怎麽樣，孩子乖不乖，家昌廠裏的工作還算穩定，當然，也說了分房的事情。
兩位老人先離了席，慧娟帶著兩個孩子去隔壁屋了，不太寬大的小飯桌上，只剩下兩個男人。家昌這時候拿出來二十塊錢，塞給趙強。
“你這是幹啥呀！”趙強推脫著。
“我白天就說了，讓你啥也不興帶，你帶了，我就得把錢還你！”
“我頭回上你家，你說不興帶就不興帶呀！你別跟我鬧！以前你也沒少給我家朵朵拿東西！”
“誰跟你鬧啊，你這樣，我可不敢再讓你來了！快點兒！別磨磨唧唧的，省下時間，咱哥倆好好嘮嘮！”
“行，我不跟你客氣了！”趙強見拗不過家昌，而且，家昌明顯有些酒勁兒上來的架勢，便不再推脫，把錢揣在了上衣口袋裏。
“這就對了！”鄭家昌有些泛紅的臉上，透出些亮光。
“光看我家了，你現在咋樣？快跟我說說你老婆孩子，還有朵朵！”鄭家昌問道。
“哎，你走了沒多久，我娘就去世了，家裏就我這麽一個勞力，有姑娘的人家都不願意把姑娘給我，不給我，我也不著急，可是我爹著急，就托人從外村給我說了個姑娘，歲數大了點，我這樣的，還挑啥呀，人家不挑我就不錯了，我就也混上老婆了！”說到這，鄭家昌的臉色像蒙上了一層灰霧，趙強卻沒有註意到，繼續說著，“現在有個兒子，叫趙壯，可淘了，跟你家老二一般大，三天兩頭給我惹禍！哈！說到朵朵，書念的還行，不過女孩子家，學那麽多有啥用，在農村，姑娘不講究你念多少書，講究你會不會伺候好一家老小，懂不懂養孩子！朵朵這孩子讓我給慣壞了。在以前，早該嫁人的歲數了，就她讀點書，誰都看不上，還時常念叨說，‘看我家昌哥，那也是有文化的！’”
家昌聽到這，噗呲笑了一下，插了一句，
“我有啥文化啊！”
趙強倒是沒反駁，而是繼續他剛才未盡興的話題，
“她到底給我找了個讀過書的，家裏條件還行，去年結的婚，就是一年了，還沒個孩子，有點兒著急！不過，這也不是啥著急的事兒！”趙強說著，又舉起了手裏的白酒盅，和家昌碰了一下杯，一飲而盡了。
“哎，別說我了，你這小日子過的不錯啊，我都在給你蓋房子呢！”
“哼哼，我那房子啊！差點要了我們全家的命了！現在住這個，還是我老丈人幫著租的呢！每天睜開眼就得花錢，不像以前，咱們那時候，活是累點兒，但是，心裏幹凈，沒那麽多欲望，現在總覺得胸裏頭壓著口氣！”
“哎，行，挺好的！別壓氣，這日子，就是這麽慢慢過著，慢慢磨著，不定哪天回過頭來，咋麽咋麽嘴兒，覺得那些讓你覺得壓氣的日子，還挺有滋味的呢！”
聽到趙強說‘挺好的’，家昌沒有再抱怨下去，他模模糊糊的看到趙強臉上呈現的是真正的高興，他知道，趙強怕是已經理解不了他現在的經歷了。
天色已經黑了，趙強起身要走了，一家人聽說趙強要走了，都出來送，家昌雖然已經有些醉意，仍然堅持著送趙強回去。
夏末秋初的晚風，飄過家昌有些溫熱的臉，趙強坐在後貨架上，先是家昌吹起了口哨，後是趙強和著口哨聲唱了起來，再後來，兩個人一起唱著。街上還有其他路人，有的匆匆而過，有的睜大了眼睛看這兩個唱歌的大男人。
到工地外，趙強拍了拍家昌，
“到了，到了！”
家昌才一把勒住了自行車的手閘，腿叉在地上，停了下來。
趙強下了車，借著工地的燈光，他那雙大眼睛的雙眼皮仿佛更大了，眼睛顯得很亮。
“回去吧，路上小心。”說著，又拍了拍家昌的胳膊。
家昌覺得肚子裏的話一點兒沒見少，卻仿佛因為見過了趙強而增多了。但是，趙強的樣子，讓他隱隱知道，什麽話也不用多說，趙強肚子裏的話，已經不會再說出來了。趙強那身今天晚上赴宴穿的衣服，仿佛寫著趙強這些年的經歷。
“行，改天我再來看你！你有空也到家去，今天不是認門了嗎？以後有空常來！”
“行，走吧！走吧！路上小心啊！”
“走啦！”家昌把車頭一轉，按了兩下車把上的車鈴兒，不算安靜的夜晚，車鈴卻顯得特別的清脆。
家昌沒有回頭，因為他相信趙強一定在後面看著他，他的車鈴是在向趙強告別。
家昌在路上就已經盤算好，回家讓慧娟連夜找兩套他還沒上身的工作服，還有那些勞保用品，然後，明天再讓慧娟去買點布料，明天他先把工作服送給趙強，後天他打算再把布料送過去，至少他想趙強在城裏幹活這些天，要和他多見見，哪怕不說話，因為，趙強對他的情誼，是他用什麽也還不完的。
回到家，慧娟還沒睡，卻顯得十分焦急，看到家昌回來，迎上前去把一只手攤到家昌面前，裏面是二十塊錢。
“啥意思？”
“錢！”
“什麽錢？”
“我在盤子底下發現的錢！”
家昌這才明白過來，這錢是他硬塞給趙強的那二十塊錢。家昌有些生氣，仿佛這錢是慧娟要回來的，
“你咋不早說呢？”
“我也是你們走後，收拾桌子發現的啊！”慧娟的聲音明顯有些委屈。
“那你咋不追上我們呢？”
“你們早就騎車走了，我追了！”
“這事兒整的！”家昌有些為難。
“要不，你明天去給送過去！”慧娟試探的說著。
“你倆還不睡？在外面嘮什麽呢？”家昌的媽從屋子裏念著他們兩個。
兩個人馬上不說話了。
回到屋裏，家昌和慧娟說了他的打算，慧娟像是要彌補剛才她所謂的過失，馬上找出了家昌的兩套沒上過身的工作服，還找到了幾副勞保手套，備在了一把椅子上。
第二天中午，家昌帶著那二十塊錢還有頭一天晚上慧娟找出來的東西又跑去趙強幹活的工地找趙強。
他得到的結果卻是趙強結了賬，已經回家去了。
家昌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麽，心裏比昨天更堵。
他又回到工地外面那個賣冰棍的小攤那，買了兩個冰棍，把車子立在一邊，蹲在車旁，吃起了冰棍。他想了半天，結論是，等有時間，去趟趙強的家。
想好了，他兩口吃完了手裏的冰棍，跨上自行車回單位了。
鄭華周一上學，口袋裏偷偷的揣了兩塊糖。到班級剛坐下，隋大年就賊眉鼠眼的四下看看，然後放到她眼前兩塊糖。鄭華不解的看了看隋大年。
“我昨天跟我爸去參加婚禮了，在那拿的！”隋大年笑瞇瞇的說。
“我不要！”
“為啥？”
“我說不要就不要”
“為啥不要？”
“上學，不讓吃零食！”鄭華沒說她有糖，也沒說她不想平白無故要隋大年的糖，而是找到了一個她覺得特別有效反駁隋大年的理由。
“切！不要就不要！甜著呢！”隋大年說著，拿回了那兩塊糖，偷偷的剝了一塊放到嘴裏，腮幫子頓時被嘴裏的糖撐出了一塊。
鄭華沒有理會他。
“糖紙你要不要？”隋大年一邊吃著糖，一邊吐字不清的又來和鄭華說話。
“不要，不要，糖我都不要，誰要你的糖紙！”鄭華不耐煩的說，心裏卻因為隋大年在吃糖，有些饞，也想把自己口袋裏的糖放到嘴裏，可是，她不敢，她想中午再吃，而且，不想讓隋大年看到。
“切！糖紙可是好東西，能看太陽呢！”隋大年邊說邊把手中的糖紙攤開，用一只手按住，另一只手使勁兒的把糖紙褶皺的地方展平，展了幾下，又拿出書，把糖紙夾在了書裏，拍了兩下，隨即把那本書拿起來，屁股一擡，坐在了屁股底下。鄭華偷偷的斜著眼看著隋大年這一反常態的行為。
第一堂課下課的時候，隋大年快速的把屁股底下的書拿到桌面上，翻出了裏面那張已經展得很平的糖紙，躥著高跑了出去。好奇的鄭華稍後也跑了出去，她遠遠的看到隋大年站在有陽光的地方，對著太陽仰著頭，縮著脖子，糖紙用雙手拿著覆在眼睛的位置，在看著什麽，身邊還跟著幾個擠著他頭要搶著看的男同學。隋大年一邊看著一邊時不時的用手推著身邊擠他的同學。鄭華下意識的從口袋裏拿出了自己的糖，把糖放到嘴裏，糖紙用雙手展用力的展了展，便舉到眼前，也望著太陽。她的糖紙是紅色的，太陽好像是一個紅紅的燈，她看著，有些高興，心裏想著一定要回家告訴弟弟，這糖紙還有這個用處，多好玩呀！太陽多漂亮呀！如果是別的顏色的糖紙，那太陽是不是也就成了別的顏色。
鄭華正看著，隋大年不知道什麽時候跑了過來，一把搶過鄭華手裏的糖紙，然後舉著糖紙說，
“沒羞！給你糖吃你不要，倒是自己去偷著吃！羞羞羞！”
“誰偷你的了！”鄭華頓時臉通紅，嘴裏的糖鼓在腮幫子上。
“你沒偷，這糖哪來的？”
“我從家帶的！”
“編，編！你從家帶的！不是你說上學不讓吃零食嗎？你怎麽這麽快就帶來了！一大早還說不吃零食，怎麽這時候就有了，還和我的一樣？”隋大年不屑的撇著嘴，不依不饒的說著。
這時候，上課鈴聲響了。
隋大年拿著糖紙沒理鄭華跑到進了教室。鄭華也和其他同學一起進了教室。
老師剛一進來，隋大年就舉起了手。
“隋大年，你有什麽事？”
“老師，鄭華上課吃零食！”
鄭華一聽到這話，嚇得站了起來，嚇了隋大年一跳。
“鄭華，你吃零食了嗎？”
可就是這鄭華被嚇得不自覺的一站，她嘴裏的糖硬生生的滑到了嗓子眼，順著食道跑了下去。這顆糖不由自主的逃跑，讓鄭華的臉從紅色變成了白色。嚇了一跳的隋大年看到了鄭華好像咽下了什麽東西，也瞪大了眼睛，忙向老師說，
“老師，她把糖咽下去了！”
鄭華這時還沈浸在那顆糖的自作主張跑到肚子裏的驚訝中，而且，她覺得有些噎得難受。
“鄭華，吃沒吃糖？”老師追問道。
“我，我下課吃的，現在嘴裏沒有了！”鄭華弱弱的說。
“好了，坐下吧！隋大年，你也坐下！”老師沒再理會。
慢慢坐下的鄭華，還在仔細體會那顆糖的行駛路線。
“你可真行，偷吃人家糖，還敢當著老師面咽了！行了，你吃了就吃了吧！你可別噎死了！到時候可別說糖是我的！”隋大年現在已經練就了看著老師，嘴唇不怎麽動就能小聲說話的本領。
聽到隋大年說這話，確認糖已經跑到“肚子裏”的鄭華歪著頭看了隋大年一眼。
“誰吃你的糖了，那是我的糖！你少誣陷人！”
“誰誣陷你了，得了，你吃了就吃了，反正也是給你帶的，我就是搞不明白，給你你不吃，倒趁我不在偷著拿！讓人瞧不起！”
說到這，鄭華又呼的站了起來，
“誰吃了！”
全班同學和老師都被鄭華這突然的動作和聲音嚇了一跳。
“鄭華，你要幹什麽？”老師問道。
“老師，我，我沒什麽！我沒吃糖！”
“好了，老師知道了，你再這樣我可真要罰你站了！坐下！”
鄭華再次坐下。隋大年瞪著眼睛看著鄭華坐下，再沒說什麽。鄭華卻從口袋裏，拿出了剩下的那塊糖，放在隋大年面前。隋大年看看糖，又看看鄭華，鄭華也學會了隋大年小聲說話的樣子，
“這糖是我的，要要是要，拿去！！我家裏還有！像就你家有糖似的!”
隋大年低頭翻自己的書桌裏的書包，從裏面抓出來三塊糖，然後又看了看鄭華放到他面前的糖。隋大年從三塊糖裏拿出了兩塊，放到了桌子上，和著鄭華的那塊糖又推回到鄭華面前。
“你幹嘛！”鄭華把三塊糖都推了回去。
“給你！”隋大年小聲說。
“我不要！”鄭華又說道。
“我說給你的，就是給你的！”
“我，”鄭華剛又要大聲說，這次隋大年看好了勢頭，忙用手捂住了鄭華的嘴。
“隋大年，你幹什麽呢？”老師看到了隋大年的動作。
“老師，她要，她要打噴嚏！”隋大年捂著鄭華的嘴說著。
鄭華用手拉開了隋大年的手。
“上課呢，你們倆今天是怎麽回事？再不好好上課，你們倆都站著上課！”
老師說完，又回頭在黑板上寫起字來，繼續講課。
隋大年和鄭華都不做聲了。
隋大年開始低頭自己鼓搗什麽了，鄭華再沒理他。過了一會兒，一個用紅色糖紙擰出來的穿著大紅裙子的跳舞小人兒立在鄭華的課桌上，鄭華驚訝的睜大了眼睛，禁不住用手拿了起來，然後看了一眼隋大年。隋大年傻呼呼的笑了笑，順手，把另一張展得平平的糖紙放在了鄭華課桌上。
吃午飯的時候，鄭華已經和隋大年學會了怎麽用糖紙擰出穿裙子的小人兒。隋大年說他是和他媽媽學的。鄭華這才想起來那天她在校門口看到的那個好看的女人。
“你沒見過我媽媽，我媽媽是這個世界上最漂亮的媽媽！”隋大年情不自禁的說著。
鄭華沒有反駁。
習慣了上學生活的鄭華現在已經不用媽媽來給送飯了，而是和其他同學一樣，帶飯盒。隋大年今天午飯又有很多肉，隋大年把肉分給了鄭華一些，鄭華這次沒有拒絕，鄭華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她只是沒有拒絕。
不知不覺，已經是深秋，學校派人在每個教室的中間安了爐子，當然，還有排煙用的煙囪。安爐子的時候，全班的同學都有些興奮，他們大部分家裏都在冬天是要生爐子的，所以，他們根據自己見過的爐子和這個爐子做了對比，話題一時間很集中。爐子安好了之後，班主任在一天下午向全班同學宣布，從下個星期開始，全班同學要開始輪流帶生爐子的劈柴，以同桌為單位，每桌同學輪兩天。聽到了這樣的消息，鄭華又有些緊張了，她不會生爐子，而且，也是第一次知道她作為小學一年級的學生要負責生全班的爐子。而這個問題顯然不是鄭華一個人所擔心的。隋大年先於她開了口，
“哎，你會生爐子嗎？”
“我，我不會！”
“我家裏不生爐子！”
聽到這話，鄭華用疑問的眼光盯住隋大年看。
“真的，我家不生爐子的！你家生爐子嗎？”
“我，我家生爐子。”
“那你怎麽不會呢？”
隋大年這話問的鄭華一時答不上來，是呀，她家生爐子，但是，她為什麽不會呢？
“那到我們倆生爐子的時候就靠你了，你快點回家學啊！”
說完，隋大年好像完全沒有什麽顧慮了。
鄭華回家把老師的話原原本本的告訴了大家，大家卻不以為然。特別是鄭齊，他居然說他也會生爐子。大概是每天大部分時間不和鄭齊在一起了，鄭華越發覺得弟弟真無知，而且，還經常說大話。
鄭華吃過晚飯和媽媽又強調了一遍她的顧慮，並且，央求著要學生爐子。聽到鄭華的央求，慧娟還沒回答，鄭家昌就過來了，也把鄭齊叫了過來，一家人開始為鄭華演示怎樣生爐子。很快，從理論上，鄭華已經學會了生爐子，心裏也稍稍有了底兒。
生爐子的起始日開始了，鄭華驚奇的發現，每一天她到教室的時候，爐子都已經生好了，她就數著日子等著到她生爐子的那一天，時不時的在家裏在媽媽的監護下演示一遍生爐子這回事。
很快，到了鄭華和隋大年生爐子的日子了。
鄭華這一天很早就被鄭家昌送到了學校，手裏還拿了一小包劈柴。本以為爸爸會像往常一樣把她送到校門口就走了，鄭家昌卻把自行車停到了校外，要把她送到教室去，幫她生爐子。鄭華高興得跳了起來，還埋怨爸爸為什麽不早點告訴她會幫她生爐子。鄭家昌一邊走一邊用彎起來的食指背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說，
“要是早告訴你，你怎麽會學會生爐子呢？”
在他們走進學校的時候，路過隔壁班的門口，鄭華發現隔壁班以及隔壁的隔壁班，都是一些家長在幫著生爐子。當他們還沒走到教室門口，發現他們班的煙囪已經冒煙了，她叫爸爸快點走，走到教室，她發現隋大年和兩個大人正蹲在教室中間的爐子旁邊，烤著火。那兩個大人，一個是那天她在校門口看到來接隋大年的漂亮女人，另一個是一個穿著白色上衣，戴著套袖的矮胖男人。見到鄭華和鄭家昌來了，隋大年高興的跳了起來，
“嘿！懶貓！我爸媽都把爐子生好了你才來！”話剛說完，那個漂亮女人拍了隋大年一下。
“多沒禮貌！”那女人嗔怪的說著，聲音很溫柔，而且，很好聽。
這時，那個胖男人和那個漂亮女人已經站了起來，看向鄭家昌和鄭華。
“哎呀，是鄭華的爸爸吧！我是大年的爸爸，這是他媽！今天不是他倆值日生爐子嘛！這不，我們就全家出動了！這爐子要是生不好，估計這一班的小豆包今天就得哭鼻子了！”
“啊，真不好意思，沒想到還是來晚了！我們家鄭華還打算自己生爐子呢！我也是怕她生不著，到時候就得哭鼻子了！一年級小豆包，哪個會生爐子啊！”鄭家昌說著。
“哎，可不是嘛！現在不比以前，要是以前，這麽大的孩子早就帶著弟弟妹妹別說生爐子，做飯，洗衣服都得會了，現在，就知道淘氣！”
“大年爸爸，還有什麽要我做的嗎？你看，沒想到你們比我來的還早，我這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啊，沒有了，都生好了！有啥不好意思啊！多大點兒事！沒事，沒事兒！”
“我聽說他倆得輪兩天呢，這樣，明天你們二位就別過來了，我明天早點來，給他倆把這任務完成了！你們可千萬別推辭！”鄭家昌實在的說著。
“哎呀，沒啥可推辭的，誰生不一樣！”
“不一樣，不一樣！”
“行，那就不推辭！我這一早，本來是要給單位做早點的，今天是請的假，這樣，那我明天就不來了！他媽雖說不上班，不過，不怕你笑話，她不會！”說著，隋大年的爸爸笑呵呵的看了一眼隋大年的媽媽，隋大年的媽媽頓時臉上掛了一抹紅色，隨手又推了隋大年爸爸一把。
“啊，我們家不用生爐子，都是統一的鍋爐房，所以，她不會。”
“哎呀，你就別說了，一會兒孩子們都來上學了，快走吧！”隋大年的媽媽紅著臉說著。
“對啊，鄭華她爸，你也得去上班了吧？快走，咱們一起走吧！”
“那說好了，明天你們二位就不用來了，生爐子這活兒，我明天包了！”
三位家長說著都離開了教室。
鄭華和隋大年蹦蹦噠噠的送到了教室門口，看著三位家長走向校門口，同學們陸續開始來上學了。
第二天，鄭家昌來得比昨天更早，當他把爐子生好的時候，隋大年和他的爸爸媽媽才到。鄭家昌看了非常過意不去，隋大年的父母卻依然像昨天那麽熱情，而且，隋大年的爸爸手裏拿著一個飯盒，遞給了鄭家昌。
“鄭華爸爸，我們家孩子淘氣，平時估計也沒少欺負你家鄭華，我也不會說啥，這人能到一起，這都是緣分，我這人別的不會，就是個掂大勺的，這給孩子帶點兒四喜丸子，都是我做的，也不是啥好東西。”
“啊！那哪行，可不行！”鄭家昌誠心誠意的推脫著這誠心誠意的禮物。
“哎呀，都說了，不是啥好東西，要說別的我還真沒有呢！”
鄭家昌見推拖不過，只得接著。
“大年，以後可不許欺負鄭華，聽見沒？看這孩子，長的多漂亮，這兩條大辮子，真好看，是不，他媽！”隋大年的爸爸一邊用手摸著隋大年那滿頭的小短頭發茬，一邊笑著說。
“哎呀，這是她媽給她梳的，女孩子，梳個辮子再正常不過了！”
“要不是計劃生育啊，我們真想要個女孩，給大年做個伴，省得這孩子成天淘氣！”
“還說呢，我們家鄭華有個弟弟，淘著呢！”
“呀，一丫一小啊，真有福氣啊！”
“啥福氣啊！”
他們正說著，有同學來了，他們像昨天一樣離開了教室。
雖然晚上，鄭華家的晚餐加了道個大味美的四喜丸子，但是，這明天要還回去的飯盒總不能是空的，鄭家昌和慧娟發了愁。鄭家昌嘴上沒說，但是，自己還是埋怨了自己一天，這飯盒他不該接。因為鄭家昌覺得隋大年家一定什麽都不缺，至少比起他們鄭家是這樣的。忽然，慧娟想出了個好主意，她興奮的說道，
“那他們一定最疼隋大年，天冷了，我就給他織個小圍脖，好壞是點兒心意！”
“哎，行，這兩天我也沒見那孩子圍什麽圍脖帽子啥的！不過，那來得及嗎？”
“來得及，大人的怕來不及，小孩的一晚上肯定能行，正好，我做靈活的線有不少呢。行了，你們都睡吧，明天早上肯定讓鄭華把這圍脖帶去！”
第二天一早，鄭華除了帶著自己的書包和中午的飯盒，格外拿了個小布包，裏面放著昨天隋大年的爸爸裝四喜丸子的飯盒，另外，還帶了一條深藍色的新的小圍脖。鄭華知道要把那條圍脖要送給隋大年，馬上撅起了小嘴。慧娟給鄭華再三講解鄭華才勉強答應會帶去。
到了教室，鄭華看到隋大年已經坐在座位上了。比起昨天生爐子的興奮勁兒，今天鄭華有一條圍脖的小心事。她也後悔為什麽昨天吃四喜丸子吃得那麽開心，今天卻要送給這個淘氣鬼一條圍脖，她自己今年都沒有新圍脖。
鄭華若無其事的坐到座位上，放好書包，索性把口袋放到隋大年面前。
“給，我爸媽讓我說謝謝！”
隋大年看到布口袋，打開看到了飯盒，也就看到了那條深藍色的小圍脖。
“這是什麽？”
他一邊說著，一邊把那條小圍脖拿了出來，看了看圍脖，又看了看鄭華。
“我媽昨天晚上織的，給你的。”鄭華沒看隋大年，翻著書，簡單扼要的說著。
“我的！”
隋大年馬上把小圍脖在脖子上繞了兩圈一系。
鄭華用餘光掃了一眼圍著圍脖的隋大年。
“我的圍脖！嘿！真的嗎？你可別是把你弟弟圍脖給我拿來了！我不要！”說著，隋大年又把圍脖拿了下來，扔到鄭華眼前。
“嘶！你幹嘛呀！我弟弟才沒有呢，這是我媽昨天晚上特意給你織的！說要謝謝你爸給我們家的四喜丸子。”
“哦！是嗎？那以後我讓我爸再給你家拿點兒，讓你媽給我再織個帽子吧！”
“美的你！”
“對呀！就是美的我呀！”說著，隋大年高興的已經又把圍脖拿回去，把圍脖系在了脖子上。
鄭華看了一眼，覺得好笑。
這圍脖隋大年沒管上課下課系了一天。
放學的時候，慧娟帶著鄭齊來接鄭華，剛要轉身走，聽到有人叫鄭華，正是隋大年。慧娟回頭一看，看到一個小男孩被一個漂亮的女人拉著向他們走來。
“是鄭華的媽媽吧！我是隋大年的媽媽！”走過來的女人對慧娟說。
“哦，是！”慧娟這才發現，那個小男孩脖子上圍的正是她昨天晚上織的那條小圍脖。
“我是來說謝謝的，謝謝你給我們家大年織的圍脖！真不好意思！”
“是該我說不好意思才對。”慧娟回應著，“這圍脖合適嗎？織的太匆忙了，也不知道合適不合適，我就按鄭華的大小看著織的！”
“合適，合適，太合適了！”隋大年迫不及待的說著。
兩個大人看著隋大年的樣子忍不住都笑了。
“合適就好，這孩子我也看見了，等過兩天我再給他織個小帽子吧！正好湊一套，冬天天冷！”
“哎呀，別那麽麻煩了！他皮著呢，冬天總是瘋跑，還總說熱！”
“我要帽子，我要帽子，阿姨，給我織個小帽子吧，也要藍的！”隋大年一邊說著，一邊用沒有被媽媽拉著的那只手，牽起圍脖的一頭，示意要一個同樣顏色的帽子。
“行，行，給你織個小帽子！”慧娟笑著說。
“媽媽，我也要小帽子！”一旁的鄭齊突然插話道。
“哎呀，這是鄭華的弟弟嗎？昨天聽鄭華的爸爸說了，這小夥子真帥氣呀！”隋大年的媽媽看著鄭齊誇獎道。
“還帥氣呢，就是個小跟屁蟲！”慧娟笑著說。
兩個女人說了會兒話，各自邀請了一下有空到家裏去做客就帶著孩子各自回家了。
第二天早上，隋大年圍著小圍脖，剛坐到座位上，就忙著把手裏拿著的口袋放到鄭華的書桌上。鄭華嚇了一跳。
“什麽？”
“我爸做的，說給你爸的！”鄭華一看，裏面是兩個飯盒。
“我不要。”
“幹嘛不要？可好吃了！”
“好吃也不要！”
“你不吃，我就倒了！”
“幹啥倒了呀！”
“給你家做的，你家不吃，那還能給誰啊！”
隋大年說著，把口袋狠狠的塞到了鄭華的課桌裏面，卻忘了課桌裏還有鄭華的書包，索性，他推開鄭華，不管不顧的要挪裏面的書包，卻突然停止了，隨即挺直了上身，一只手上拿著一個深藍色的針織小帽子，問也沒問鄭華，直接頂到了頭上。
“你拿來！”鄭華看到帽子，馬上要搶下來。
“我的帽子！”
“誰說是你的了？”
“本來就是我的，肯定是你媽給我織的！”
“不是！”
“就是！”
“不是！”
“你撒謊！不管，那我就用這兩盒吃的跟你換，這總行了吧！”
說著，他用兩手使勁的拽著帽子的兩邊，把帽子都拉變形了，表示他一定不會摘掉這帽子。
“哎呀，你都給拽壞了，你松手！”
“你別搶，我就松手！”隋大年半向外探著身子，防備鄭華來搶帽子。
“好了，好了，給你吧！”
鄭華本來今天是不打算把這個帽子給隋大年的，她覺得媽媽熬了兩個晚上，居然是給這個成天欺負她的家夥織了新圍脖和新帽子，她卻沒想到被這家夥硬是發現了。
隋大年頂著帽子，系著圍脖打開了書包。直到上課，隋大年只是把帽子放到了書包的最裏面，圍脖依然系著。中間下課的時候，隋大年一定要戴上帽子跑出去一圈，然後，帽子上冒著熱氣跑進教室。
放學的時候，全班同學都知道隋大年的圍脖和帽子是鄭華媽媽給織的了。包括體育老師。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到了鄭華要上二年級了，暑假的時候，鄭華家提前搬到了新家，一個不用冬天生爐子的的新家，真好。
盡管鄭家昌想雇個汽車搬家，可還是拗不過慧娟的父親，樂滋滋的又趕來了馬車，把家搬好了。家裏除了原來的東西意外，又添了幾張床，因為這裏不燒炕，也就沒了睡覺的炕，取而代之的是床。這次搬家盡管幾乎花光了鄭家的所有積蓄，可是，一家人還是很高興的。
搬家那天還在新家放了一掛紅紅的鞭，鄭華的奶奶鄭金鳳還在屋子裏撒了五色米，蒸了饅頭。一家人的一個大心事終於放下了。
過完了暑假，鄭華升入了二年級。
第一天上學，看到隋大年坐在座位上，鄭華再不像一年級那樣什麽事情都怕怕的，她拍了隋大年一下，算是上學第一天打招呼。隋大年卻沒理會她。鄭華覺得怪怪的。下課，隋大年也不像以往那樣，聽到下課鈴恨不得第一個沖出教室。整個人像變了個人一樣。鄭華下課和班裏的女生跳皮筋兒也沒見隋大年過來搗亂。
因為是第一天上課，所以，要進行大掃除。鄭華又被分配擦玻璃，雖然教室變到二年組了，可是，那個向外傾斜的窗臺沒變。鄭華又想起了隋大年，她要擦外面玻璃的時候，四下看了看，看到隋大年正在遠遠的自來水池旁洗拖布。鄭華這次打算自己上去擦玻璃了。她搬好了椅子，穩穩的放在窗臺旁，隔壁擦窗子的女同學便過來和她說互相扶著把玻璃擦好。她先過去幫那個同學扶了椅子，之後，又用雙手穩穩的幫那個同學扶好站在傾斜的窗臺上的小腿。那個同學抖著腿，胡亂的把窗擦好了。
該那個同學幫鄭華扶椅子，鄭華擦玻璃了。鄭華站在椅子上之後，一只腳踩到了傾斜的窗臺上，身子不自覺的有些向窗外側偏移重心，她穩了穩站在窗臺上的那只腳，那個女同學自信的告訴她沒事，她已經扶好了，於是，鄭華就把整個重心都放到了窗臺上的那只腳上，另一只腳離開了椅子，這時，鄭華不知道怎麽了，身子就一晃，那個女同學胡亂的抓著鄭華的腿，卻什麽也沒抓住，鄭華就從窗臺上向後摔過來，先是摔到了凳子上，隨即凳子又帶著她倒在了地上。與此同時，那個女同學的叫聲要比鄭華的叫聲高出好多。這一叫，叫來了很多驚恐的目光。旁邊的女同學嚇哭了，鄭華覺得著地的手和腿木木的。有同學把她扶著坐了起來，她看到手臂擦出了血，褲子也破了。不知道是誰叫來了班主任，班主任把她抱去了學校的醫務室上了藥。過了一會兒，鄭華看到爸爸滿臉驚恐的推開了醫務室的門。校醫告訴鄭家昌大概是小孩子身子輕，鄭華只是擦傷，沒什麽大事，又當著鄭家昌的面給鄭華檢查了一下。班主任劉老師說了好些抱歉的話，鄭家昌只是關切的看著鄭華，鄭華一直沒有哭，只是樣子依然有些驚魂未定。
事後，鄭華請了兩天假，在家休息。
兩天後，鄭華的手上依然紮著紗布，腿還有些疼，不過，已經沒什麽大礙了。於是，按以往一樣，去上學了。
到了學校，隋大年還沒有到。鄭華打開書包，按照課表拿出今天要上的課本。直到第一節下課，隋大年才慌慌張張的跑來。鄭華很是驚訝，一向準時上學的隋大年，怎麽會上學遲到，而且遲這麽多，可是，她卻沒有問。
從此以後，鄭華發現隋大年經常遲到，而且，衣服總是臟臟的。
這一天，班級衛生檢查，隋大年被點名批評，檢查衛生的值日生對著隋大年說，
“你看看你的紅領巾，都臟成什麽樣了？難道你不知道紅領巾是國旗的一角嗎？是烈士獻血染成的嗎？你為什麽這麽不珍惜？”
隋大年聽到這，‘呼’的站了起來，氣呼呼的對著批評他的高年級學生說，
“我就願意這樣，這不是臟，是我紅領巾上的血比你們的多！我舍不得洗！”
隋大年一番話，說得高年級的同學竟然無言以對，楞楞的看了他半天，才像想起了什麽似的說道，
“那你的衣服呢？衣服這麽臟？你不知道應該講衛生嗎？”
“講衛生就是要洗衣服嗎？我幹凈就行了，我是在省水！”隋大年徹底挑戰了高年級衛生值日生的認知。
就這樣，隋大年居然沒有給班級丟分。
從此以後，鄭華又發現隋大年好像每天早上並不吃飯，因為，每天上第二三節課的時候，他的肚子總會咕咕的叫，而每天中午，下課之後，隋大年又會不見，直到下午上課才會出現。放學的時候，隋大年也只是孤零零一個人離開學校，再沒有看到過隋大年的媽媽來接他。
這一天，正在上課，忽然有人敲門，老師出去一會之後，把一位女同學叫了出去。鄭華透過窗，看到那個女同學和一位像是她母親的人抱著哭成一團。鄭華覺得很奇怪，當她回過神兒來的時候，她發現隋大年也在看那窗外的一幕。
過了不久，她從其他女同學那裏得知，那天那個女同學的父母離婚了！離婚是什麽她也是第一次聽說，好像大概的意思就是說，爸爸和媽媽不在一起了，而那個女同學只能和爸爸在一起，而她的媽媽只能來學校看她。鄭華覺得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晚上回家，她向媽媽講了這件事，媽媽也說不太明白，或者說，從媽媽的眼神裏，她看出來，媽媽是真的不太清楚，而且，聽她敘述後，媽媽的表情也說明媽媽對這件事情有著些許恐懼。
晚飯時分，弟弟不知道怎麽回事，居然莫名其妙的說，“姐姐班裏的同學離婚了！”搞得大人們都一楞，於是，鄭華的媽媽只得跟大家解釋了一下，一家人都有些駭然。老鄭太太的理解就是，‘那個同學的媽媽被爸爸休了’。這樣的解釋更讓鄭華疑惑，只有爸爸勸他們快點吃飯，匆匆結束了這個話題。
晚上睡覺的時候，鄭華還在不由得想起今天白天透過窗子看到的那一幕。
第二天上學，隋大年又遲到了，而且，因為遲到頻繁，老師終於忍不住要他找家長了。
第三天，隋大年的家長並沒有來，老師讓隋大年站在教室外面的門口。鄭華以為，以往日的情形，隋大年一定會嬉皮笑臉的和老師說著理由，而隋大年卻並沒有那樣做，而是徑直走向門外。放學的時候，鄭華終於忍不住和媽媽說了這件事，媽媽也沒有什麽答案。這次，吃晚飯的時候是鄭華主動提起了這件事，鄭家昌聽了好像比上次聽那個同學家長離婚的事情興趣要大。鄭華沒有別的想法，只是覺得隋大年和以往判若兩人，她心中的疑惑希望大人給予解開，而最終的解決辦法是，慧娟答應，明天一早，可以給隋大年帶些早飯去，他們大人認為他們家裏的大人可能是工作太忙了，所以，顧不上他。鄭華有些生氣，她想解開的是疑惑，而不是要給自己多增加一些負擔。
當鄭華把家裏一早做的蘑菇餡餛飩帶到學校的時候，隋大年已經到了學校，這讓鄭華有些意外，這是隋大年在這一學期開課以來，除了第一天上學之外，頭一回沒有遲到。鄭華因為覺得這個隋大年和上一年級的已經不一樣，所以，沒有像第一天上學那樣去開他的玩笑，這個學期他倆幾乎沒怎麽說過話，鄭華看看手裏口袋，裏面的餛飩湯有些灑了出來，她不能直接放到隋大年的課桌上了。
“哎！這個放在哪？我媽讓我給你帶的餛飩，讓你嘗嘗！”鄭華也不知道自己怎麽說出這樣的話。
隋大年擡頭看了看鄭華，又看了看她手裏那滴著水滴的口袋。
“誰要吃！”
“我媽讓我帶的！”
“我不吃！”
“你不吃，那你肚子上課不許叫！”
“誰叫了！”
鄭華有些覺得生氣，伸手把課桌上的桌布掀了下來，直接把滴著湯的飯缸放到隋大年的面前，然後，自己坐了下來，先把書包退下來，再翹著那只依然粘著一小塊紗布的手，兩只手把那口袋打開，把飯缸的蓋子拿下來，餛飩還是熱的，一小股熱氣悠悠的飄了起來。
隋大年沒有再推辭，拿起旁邊的鋁制湯勺開始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鄭華忽然覺得有一種可怕的感覺，她覺得眼前的隋大年像一只流浪的小狗，而她是給他餵骨頭的人。
隋大年把餛飩連湯一起全都吃了，吃過之後，隋大年拿著飯缸跑了出去，這時候，已經打上課鈴了。隋大年敲門回來的時候，老師看著他手拿飯缸和一個布口袋沒問什麽，就讓他回到了座位。鄭華卻是嚇了一跳，她以為老師一定會再讓隋大年罰站的。
飯缸已經洗幹凈了，布口袋也滴著水，看上去也是洗過了的。鄭華不知道為什麽隋大年不洗紅領巾，卻在這麽非常的上課時間裏要去洗這個飯缸和布袋。
也就是在這天，上課的時候又有人來敲門，老師出去了一會兒，馬上進來說道，
“隋大年，快出來！”
隋大年嚇得跳了起來，隨即跑到了老師面前，老師一只手扶著他的後背把他帶到了教室外。鄭華看到一個不認識的人看到隋大年雙手把隋大年拉了過去，隨即和老師慌慌張張的說了什麽，又對隋大年說了什麽，隋大年的表情頓時楞住了，之後，就是那個人和老師打了個招呼就拉著隋大年跑了。
老師回來上課的時候，先是翻看了一下書，又是看了一下黑板，好像她是接著別的老師來代課的，一時不知道從哪裏講起。
隋大年直到放學都沒有回來。鄭華幫隋大年把書包收好，放到了課桌裏。
幾天之後，一個課間，隋大年來了，他的胳膊上戴著黑紗，表情木然，來到座位上，正趕上鄭華去上廁所回來看到隋大年進教室，趕緊跑了進來，她以為隋大年是來上課的。隋大年卻是看到收拾好的書包楞了一下，隨即拿起書包，起身就走。
“不上課嗎？”鄭華忍不住問道。
隋大年看了一眼鄭華，只說了一句，
“笨蛋！”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鄭華聽到隋大年的回答，很生氣。她覺得隋大年一定是要徹底逃課了。她聽別的同學說過，現在有很多不愛上學的學生逃課，去學壞。鄭華很生氣自己沒有把‘笨蛋’這話頂回去。想想，鄭華追了出去，上課鈴聲已經響了，卻看到隋大年和一個年紀大概和鄭華爺爺歲數差不多的老頭在一起，那老頭拉著隋大年問了些什麽，隋大年沒說話，就跟著老頭走了。
鄭華禁不住喊了聲，
“隋大年，你不上課了？”
隋大年回頭看了看她，卻莫名其妙的笑了，忽然松開了那個老頭的手，向鄭華跑過來，鄭華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隋大年狠狠的用手拽了一下鄭華的辮子。那老頭見狀馬上也跑了過來，忙用手攔住隋大年，然後一只手按著隋大年一只手在隋大年屁股上打了好幾下。這時的隋大年忽然“哇”的哭了出來，鄭華也好像被這哭聲叫醒一樣，大哭了起來。上課的老師已經來了，一秒沒落的看到了剛才這出鬧劇，趕緊過來安慰鄭華。那老頭拉著哭得聲淚俱下的隋大年頭也不回的走了。鄭華的辮子被拉得很疼，可是，她哭的好像不是辮子，而是被這個可怕的隋大年嚇到了。老師安慰了半天才好。
從那以後，隋大年再也沒有出現。
慧娟和鄭家昌也問過鄭華，鄭華並沒有說隋大年拽她辮子的事，但是，她問了那個戴在胳膊上的黑紗是做什麽的？大人們楞了一下，特別是奶奶，好像很不高興聽到這個問題。鄭家昌還是比較溫和的和鄭華解釋了，那是家裏長輩去世了的標志，就沒再多說什麽。鄭華好像突然明白了，又好像什麽也沒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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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什麽呢？”慧娟順著鄭華的眼睛看去。
“沒什麽！我在看我同學！”
“姐姐，姐姐，快回家吧！我和媽媽都等半天了！”
說著，鄭齊拉著鄭華的手拱著小身子，使勁的拉著鄭華往前走。
鄭華這時才回到了媽媽和弟弟的世界。
路上，媽媽問道，
“大華，今天的卷子老師看了？”
“啊？啊，看了！”
“老師沒說啥？”
“沒呀，沒說啥呀！”鄭華想起爸爸囑咐的話，不能讓媽媽知道今天的事情，鄭華第一次撒了謊，有些驚慌。
“姐姐姐姐，今天爺爺帶我去看新房子了！”鄭齊打斷了這尷尬的談話。
“啥？啥新房子？”鄭華轉頭問向媽媽。
“哈哈，你爺爺今天帶著鄭齊去看咱家那正在蓋著的房子了！”
“哎呀，蓋好了？咋不等我去看呢？是不是馬上就能搬過去了？”
“哈哈，哪那麽快呀！說好了要等一年嘛！什麽時候你上了二年級，我們家就該搬家了！”
“哎呀，我也想去看看，媽，我也想去看新房子，我們現在就去吧！”
“那可不行，我還得回去做飯呢！等回家問問你爸，看他有沒有什麽時間帶你去！”
“我還要去，我還要去！媽，告訴爸爸，我還要去！”鄭齊聽著爸爸要帶姐姐去看新房子，嚷著還要去。
“你都去過了！還去！”鄭華急著說。
“沒，沒去過，我今天去的不算，我今天是和爺爺去的，沒和爸爸去過，我今天去過的不算！”
“賴皮！小賴皮！”說著，鄭華用手咯吱弟弟的脖子，弟弟歪著小腦袋，夾躲著鄭華咯吱他的手，躲在媽媽的身後，咯咯的笑著。
“哎呀，好好走路！”慧娟見兩個孩子鬧來鬧去的，半責怪半疼愛的說著。
晚上吃飯的時候，爺爺果然提起了今天去看新房子的事情，鄭華聽了忙想起了要提醒爸爸帶自己去。
“爸爸，今天鄭齊都和爺爺去了，我還沒去過呢，我也想去！一會兒帶我去呀！”她忽閃著大眼睛看著爸爸，筷子停在嘴邊。
“爸爸，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我是和爺爺去的，沒和你去！”鄭齊像個小跟班，馬上補上他的想法。
“小傻瓜，天都快黑了，去了看什麽呀！等這個周末吧，爸爸帶你們去！”
“周末呀，周末。”鄭華像在提醒自己在心裏記住一樣，覆述著。
“周末我也去！”鄭齊不論黑白的跟了一句。
“你也去，到哪都得帶你去！你現在得吃飯，不吃飯，就沒力氣去！”鄭老太太一邊說著，一邊給鄭齊夾了口菜。
周末很快就到了，鄭華早就把拒絕隋大年邀請她去吃好吃的邀請的遺憾忘在腦後，一心想著跟爸爸去看新房子。
周末一早，鄭家昌就騎上自行車前面坐著鄭齊，後面坐著鄭華高高興興的奔著新房子的工地去了。
到了工地，鄭華覺得特別奇怪，在她的想象裏，這裏應該是一棟一棟的樓，而眼前卻是一個一個大大的坑，很多黑黑亮亮的看不出多大年紀的男人忙亂的在這些大坑間走著。爸爸抱著鄭齊，讓鄭華跟緊，小心腳下，深一腳淺一腳的帶著他們去找屬於他們家那所房子所在的‘坑’。正走著，鄭華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向他們這邊喊來，
“哎！誰讓你們進來的？那個抱孩子的！說你吶！”
鄭家昌停下了腳步，鄭華順著聲音看到一個戴著個安全帽穿著工作服的女人，正看著他們朝他們走來。
“說你們呢！快離開工地，帶孩子上別地方玩去，這是工地，不是公園。”
鄭家昌被說的有些不好意思。
“啊，我們家的房子在這，我帶孩子來看看，看看就走！”
“有什麽好看的，現在能看出什麽來，快出去吧啊！在這擋礙！”
旁邊傳來一陣笑聲，旁邊正工作的工人看到這女人訓斥鄭家昌一家三口，像看到了什麽特別高興的事兒，笑得聲音很大。
“笑，笑，笑什麽笑！還不快點幹活！”那女人訓斥道。
笑的人漸漸的都不笑了。
見到這樣的情況，鄭家昌也不好再帶孩子呆下去，抱著鄭齊，喊著鄭華往外走。
正往外走，迎面過來了一個拉沙子的工人，上身穿著個殘破的跨欄背心，已經看不出原本到底是紫紅色還是什麽顏色，下身穿著一條快成黃色的綠軍褲，腳下沒穿襪子，穿著一雙綠膠鞋，沙子車上的沙子裝得滿滿帶著鼓包，上面還有鐵鍬拍實沙子時留下的鍬痕，那人走得有些吃力，躬著身，胳膊上的肌肉走向看得很清楚。
“趙強！”鄭家昌試探的叫著。
那人忽然擡起頭，胳膊的力量還沒有放松，身子依然躬著，臉黑黑的，眼睛大大的，由於身子還是向前傾斜，擡臉的動作主要由擡起的眼睛來完成，所以，額頭上趕出深深的皺紋。
“趙強！真是你呀！鄭華，快拉著弟弟！”鄭家昌忙把抱著的鄭齊放到地上，讓鄭華牽著手，雙手去迎向這個拉沙子的人。
“家昌，是你嗎？哎呀，怎麽是你呀家昌！”那人放下了沙子，雙手也迎向了鄭家昌。
四只手一握，家昌的手就被握臟了。
“哎呀！”趙強有些不好意思。
“沒事兒，我幹活的時候比你這還臟吶！快，鄭齊、鄭華，叫大大！趙強大大！”鄭家昌用手攏過兩個孩子在身前，向趙強介紹著。
“哎呀，兒女雙全啊！你可真行啊！”趙強笑盈盈的，露出兩排白牙。
“太巧了！太巧了！”鄭家昌感嘆道。
“可不是，誰想到在這遇見你，你怎麽？”趙強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問。
“這是我們單位蓋的房，我家不知道在哪個坑，平時沒時間，總想來看看，今天周末，就帶孩子來了！我們這都分開多少年了，我這結婚晚，這鄭華也上一年級了！你呢，什麽時候到這來的？”
“哎呀，我這是臨時的，過兩天收稻子還得回去呢！”
“哎，你們怎麽還沒走啊？”這時，那個趕鄭家昌一家走的女人又過來了。
“快，快，先往外走走！這個母夜叉可不好惹！”趙強使著眼色對鄭家昌說。
“怎麽回事？不走還在這嘮上了！”
“啊，陳工，我們這遇見老熟人了，馬上走，馬上走！”趙強討好的解釋著。
“快點啊，這不是嘮嗑的地方，太危險！”那女人說道。
“家昌，你先帶孩子走出去，我把這車沙子拉過去，一會兒出去找你。”
鄭家昌忙抱起鄭齊，拉著鄭華走出了工地和那兇女人的視線。
鄭華跟緊著爸爸，卻還沒忘回頭看了看那個趙強大大嘴裏說的那個‘母夜叉’，她覺得她怪威風的。
鄭家昌帶著孩子在工地旁一個賣冰棍的小販兒旁等著，鄭齊和鄭華一人一根冰棍兒用嘴嗦啰著。不一會兒，趙強滿頭大汗的跑了出來。鄭家昌忙向旁邊的小販又拿了根冰棍，自己也拿了一根。趙強跑過來，家昌忙遞給趙強一根冰棍兒，趙強沒有推辭接了過去。兩個人直接坐在了路邊的兩塊石頭上吃了起來。
“家昌，我就能出來一會兒，一會兒還得回去！這兒看得緊，不過給的比別的地方多點兒，也不扣錢，只要你幹得到，就行。”趙強解釋著。
“那行，你們啥時候下班，我過來找你，到我家去吃飯去，我讓我媳婦兒給你炒幾個菜！”
“那！”
“那什麽那！就這麽定了！我還得跟一句，啥都不許帶啊！你賺點錢也不容易，我家也沒啥好招待的，就是吃口飯，你可千萬別跟我客氣，這麽多年沒回去看你我就怪過意不去的了，你可別讓我心裏不得勁兒！當年要是沒有你，我現在還有什麽家呀！命都沒有了！”
“行，我不跟你客氣！”趙強的冰棍三口兩口就吃完了。
鄭家昌忙又讓小販拿過來兩根，遞給趙強，趙強只拿了一根。
“我們一般下班比較晚，我今天跟他們說一聲，早點出來，五點吧，再早了有點不像話了。”趙強琢磨著，說著。
“行，那五點我在這等你。”家昌爽快的回應。
“那我走了！”趙強說著已經站了起來。
“快，跟趙大大再見！”鄭家昌跟兩個孩子說，兩個孩子乖乖的搶著和趙強揮著小手。
趙強跑向工地裏，背有些駝，腳步卻很輕快。
下午五點，鄭家昌提前等在上午他和趙強分手的地方。五點剛過，卻見趙強從工地外跑了過來，他手上拿著兩瓶白酒，一包糖和一包餅幹，身上的衣服雖然不是上午那套，卻依然很舊，只是要比上午的那套幹凈。趙強跑過來的時候，滿臉是汗。鄭家昌推著自行車，見趙強的樣子就知道他是提前跑出去給他買上門禮了。鄭家昌急著說，
“你這是幹什麽？”
“哎呀，頭一回去你家，這些是給孩子和老人帶的，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不是說啥也不讓你帶了嘛！你這出來賺錢的，幹嘛花這沒用的錢！”
“你再這麽說我可就掛不住了，你以前到我家，總把你家裏寄來的東西拿給朵朵吃，我現在拿點東西，你怎麽就這麽多事兒呀！你再說我不去了！”趙強扭著身子像要往工地回。
鄭家昌忙把趙強攔下，接過他手裏的東西，掛在自行車把上。鄭家昌騎著自行車，後邊貨架上，坐著趙強，鄭家昌心裏還是高興的，他遇到趙強仿佛又年輕了回來，自然腿勁兒就大了起來，趙強是他活到現在最好的最踏實的朋友。
晚飯時分，鄭家很熱鬧，兩個小家夥看到白天在工地上認識的趙強大大來了，都非常高興，見有糖吃，更是樂得直蹦。趙強從口袋裏掏出幾個花瓣兒的玻璃球給了鄭齊，五顆白色的石頭子兒和一條帶著金絲線的紮頭綾給了鄭華，兩個孩子更是對這個趙強大大喜歡得不行。
鄭家昌向大家介紹了這個生死的兄弟，鄭家父母也連口說到早就知道有趙強這麽個好孩子。慧娟見過了趙強就忙裏忙外的擺著晚飯，看得出是經過精心準備的，除了炒雞蛋，花生米這樣的菜，還有些熟食，香腸切的很仔細，豬頭肉也顫顫巍巍的配著醬油蒜醬擺上了桌。大人們喜氣洋洋的互相謙讓，小孩可是很高興有這樣一個特別的日子。
吃飯的時候，聊天的話題都有些客套，無非就是趙強家裏的莊稼收成怎麽樣，孩子乖不乖，家昌廠裏的工作還算穩定，當然，也說了分房的事情。
兩位老人先離了席，慧娟帶著兩個孩子去隔壁屋了，不太寬大的小飯桌上，只剩下兩個男人。家昌這時候拿出來二十塊錢，塞給趙強。
“你這是幹啥呀！”趙強推脫著。
“我白天就說了，讓你啥也不興帶，你帶了，我就得把錢還你！”
“我頭回上你家，你說不興帶就不興帶呀！你別跟我鬧！以前你也沒少給我家朵朵拿東西！”
“誰跟你鬧啊，你這樣，我可不敢再讓你來了！快點兒！別磨磨唧唧的，省下時間，咱哥倆好好嘮嘮！”
“行，我不跟你客氣了！”趙強見拗不過家昌，而且，家昌明顯有些酒勁兒上來的架勢，便不再推脫，把錢揣在了上衣口袋裏。
“這就對了！”鄭家昌有些泛紅的臉上，透出些亮光。
“光看我家了，你現在咋樣？快跟我說說你老婆孩子，還有朵朵！”鄭家昌問道。
“哎，你走了沒多久，我娘就去世了，家裏就我這麽一個勞力，有姑娘的人家都不願意把姑娘給我，不給我，我也不著急，可是我爹著急，就托人從外村給我說了個姑娘，歲數大了點，我這樣的，還挑啥呀，人家不挑我就不錯了，我就也混上老婆了！”說到這，鄭家昌的臉色像蒙上了一層灰霧，趙強卻沒有註意到，繼續說著，“現在有個兒子，叫趙壯，可淘了，跟你家老二一般大，三天兩頭給我惹禍！哈！說到朵朵，書念的還行，不過女孩子家，學那麽多有啥用，在農村，姑娘不講究你念多少書，講究你會不會伺候好一家老小，懂不懂養孩子！朵朵這孩子讓我給慣壞了。在以前，早該嫁人的歲數了，就她讀點書，誰都看不上，還時常念叨說，‘看我家昌哥，那也是有文化的！’”
家昌聽到這，噗呲笑了一下，插了一句，
“我有啥文化啊！”
趙強倒是沒反駁，而是繼續他剛才未盡興的話題，
“她到底給我找了個讀過書的，家裏條件還行，去年結的婚，就是一年了，還沒個孩子，有點兒著急！不過，這也不是啥著急的事兒！”趙強說著，又舉起了手裏的白酒盅，和家昌碰了一下杯，一飲而盡了。
“哎，別說我了，你這小日子過的不錯啊，我都在給你蓋房子呢！”
“哼哼，我那房子啊！差點要了我們全家的命了！現在住這個，還是我老丈人幫著租的呢！每天睜開眼就得花錢，不像以前，咱們那時候，活是累點兒，但是，心裏幹凈，沒那麽多欲望，現在總覺得胸裏頭壓著口氣！”
“哎，行，挺好的！別壓氣，這日子，就是這麽慢慢過著，慢慢磨著，不定哪天回過頭來，咋麽咋麽嘴兒，覺得那些讓你覺得壓氣的日子，還挺有滋味的呢！”
聽到趙強說‘挺好的’，家昌沒有再抱怨下去，他模模糊糊的看到趙強臉上呈現的是真正的高興，他知道，趙強怕是已經理解不了他現在的經歷了。
天色已經黑了，趙強起身要走了，一家人聽說趙強要走了，都出來送，家昌雖然已經有些醉意，仍然堅持著送趙強回去。
夏末秋初的晚風，飄過家昌有些溫熱的臉，趙強坐在後貨架上，先是家昌吹起了口哨，後是趙強和著口哨聲唱了起來，再後來，兩個人一起唱著。街上還有其他路人，有的匆匆而過，有的睜大了眼睛看這兩個唱歌的大男人。
到工地外，趙強拍了拍家昌，
“到了，到了！”
家昌才一把勒住了自行車的手閘，腿叉在地上，停了下來。
趙強下了車，借著工地的燈光，他那雙大眼睛的雙眼皮仿佛更大了，眼睛顯得很亮。
“回去吧，路上小心。”說著，又拍了拍家昌的胳膊。
家昌覺得肚子裏的話一點兒沒見少，卻仿佛因為見過了趙強而增多了。但是，趙強的樣子，讓他隱隱知道，什麽話也不用多說，趙強肚子裏的話，已經不會再說出來了。趙強那身今天晚上赴宴穿的衣服，仿佛寫著趙強這些年的經歷。
“行，改天我再來看你！你有空也到家去，今天不是認門了嗎？以後有空常來！”
“行，走吧！走吧！路上小心啊！”
“走啦！”家昌把車頭一轉，按了兩下車把上的車鈴兒，不算安靜的夜晚，車鈴卻顯得特別的清脆。
家昌沒有回頭，因為他相信趙強一定在後面看著他，他的車鈴是在向趙強告別。
家昌在路上就已經盤算好，回家讓慧娟連夜找兩套他還沒上身的工作服，還有那些勞保用品，然後，明天再讓慧娟去買點布料，明天他先把工作服送給趙強，後天他打算再把布料送過去，至少他想趙強在城裏幹活這些天，要和他多見見，哪怕不說話，因為，趙強對他的情誼，是他用什麽也還不完的。
回到家，慧娟還沒睡，卻顯得十分焦急，看到家昌回來，迎上前去把一只手攤到家昌面前，裏面是二十塊錢。
“啥意思？”
“錢！”
“什麽錢？”
“我在盤子底下發現的錢！”
家昌這才明白過來，這錢是他硬塞給趙強的那二十塊錢。家昌有些生氣，仿佛這錢是慧娟要回來的，
“你咋不早說呢？”
“我也是你們走後，收拾桌子發現的啊！”慧娟的聲音明顯有些委屈。
“那你咋不追上我們呢？”
“你們早就騎車走了，我追了！”
“這事兒整的！”家昌有些為難。
“要不，你明天去給送過去！”慧娟試探的說著。
“你倆還不睡？在外面嘮什麽呢？”家昌的媽從屋子裏念著他們兩個。
兩個人馬上不說話了。
回到屋裏，家昌和慧娟說了他的打算，慧娟像是要彌補剛才她所謂的過失，馬上找出了家昌的兩套沒上過身的工作服，還找到了幾副勞保手套，備在了一把椅子上。
第二天中午，家昌帶著那二十塊錢還有頭一天晚上慧娟找出來的東西又跑去趙強幹活的工地找趙強。
他得到的結果卻是趙強結了賬，已經回家去了。
家昌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麽，心裏比昨天更堵。
他又回到工地外面那個賣冰棍的小攤那，買了兩個冰棍，把車子立在一邊，蹲在車旁，吃起了冰棍。他想了半天，結論是，等有時間，去趟趙強的家。
想好了，他兩口吃完了手裏的冰棍，跨上自行車回單位了。
鄭華周一上學，口袋裏偷偷的揣了兩塊糖。到班級剛坐下，隋大年就賊眉鼠眼的四下看看，然後放到她眼前兩塊糖。鄭華不解的看了看隋大年。
“我昨天跟我爸去參加婚禮了，在那拿的！”隋大年笑瞇瞇的說。
“我不要！”
“為啥？”
“我說不要就不要”
“為啥不要？”
“上學，不讓吃零食！”鄭華沒說她有糖，也沒說她不想平白無故要隋大年的糖，而是找到了一個她覺得特別有效反駁隋大年的理由。
“切！不要就不要！甜著呢！”隋大年說著，拿回了那兩塊糖，偷偷的剝了一塊放到嘴裏，腮幫子頓時被嘴裏的糖撐出了一塊。
鄭華沒有理會他。
“糖紙你要不要？”隋大年一邊吃著糖，一邊吐字不清的又來和鄭華說話。
“不要，不要，糖我都不要，誰要你的糖紙！”鄭華不耐煩的說，心裏卻因為隋大年在吃糖，有些饞，也想把自己口袋裏的糖放到嘴裏，可是，她不敢，她想中午再吃，而且，不想讓隋大年看到。
“切！糖紙可是好東西，能看太陽呢！”隋大年邊說邊把手中的糖紙攤開，用一只手按住，另一只手使勁兒的把糖紙褶皺的地方展平，展了幾下，又拿出書，把糖紙夾在了書裏，拍了兩下，隨即把那本書拿起來，屁股一擡，坐在了屁股底下。鄭華偷偷的斜著眼看著隋大年這一反常態的行為。
第一堂課下課的時候，隋大年快速的把屁股底下的書拿到桌面上，翻出了裏面那張已經展得很平的糖紙，躥著高跑了出去。好奇的鄭華稍後也跑了出去，她遠遠的看到隋大年站在有陽光的地方，對著太陽仰著頭，縮著脖子，糖紙用雙手拿著覆在眼睛的位置，在看著什麽，身邊還跟著幾個擠著他頭要搶著看的男同學。隋大年一邊看著一邊時不時的用手推著身邊擠他的同學。鄭華下意識的從口袋裏拿出了自己的糖，把糖放到嘴裏，糖紙用雙手展用力的展了展，便舉到眼前，也望著太陽。她的糖紙是紅色的，太陽好像是一個紅紅的燈，她看著，有些高興，心裏想著一定要回家告訴弟弟，這糖紙還有這個用處，多好玩呀！太陽多漂亮呀！如果是別的顏色的糖紙，那太陽是不是也就成了別的顏色。
鄭華正看著，隋大年不知道什麽時候跑了過來，一把搶過鄭華手裏的糖紙，然後舉著糖紙說，
“沒羞！給你糖吃你不要，倒是自己去偷著吃！羞羞羞！”
“誰偷你的了！”鄭華頓時臉通紅，嘴裏的糖鼓在腮幫子上。
“你沒偷，這糖哪來的？”
“我從家帶的！”
“編，編！你從家帶的！不是你說上學不讓吃零食嗎？你怎麽這麽快就帶來了！一大早還說不吃零食，怎麽這時候就有了，還和我的一樣？”隋大年不屑的撇著嘴，不依不饒的說著。
這時候，上課鈴聲響了。
隋大年拿著糖紙沒理鄭華跑到進了教室。鄭華也和其他同學一起進了教室。
老師剛一進來，隋大年就舉起了手。
“隋大年，你有什麽事？”
“老師，鄭華上課吃零食！”
鄭華一聽到這話，嚇得站了起來，嚇了隋大年一跳。
“鄭華，你吃零食了嗎？”
可就是這鄭華被嚇得不自覺的一站，她嘴裏的糖硬生生的滑到了嗓子眼，順著食道跑了下去。這顆糖不由自主的逃跑，讓鄭華的臉從紅色變成了白色。嚇了一跳的隋大年看到了鄭華好像咽下了什麽東西，也瞪大了眼睛，忙向老師說，
“老師，她把糖咽下去了！”
鄭華這時還沈浸在那顆糖的自作主張跑到肚子裏的驚訝中，而且，她覺得有些噎得難受。
“鄭華，吃沒吃糖？”老師追問道。
“我，我下課吃的，現在嘴裏沒有了！”鄭華弱弱的說。
“好了，坐下吧！隋大年，你也坐下！”老師沒再理會。
慢慢坐下的鄭華，還在仔細體會那顆糖的行駛路線。
“你可真行，偷吃人家糖，還敢當著老師面咽了！行了，你吃了就吃了吧！你可別噎死了！到時候可別說糖是我的！”隋大年現在已經練就了看著老師，嘴唇不怎麽動就能小聲說話的本領。
聽到隋大年說這話，確認糖已經跑到“肚子裏”的鄭華歪著頭看了隋大年一眼。
“誰吃你的糖了，那是我的糖！你少誣陷人！”
“誰誣陷你了，得了，你吃了就吃了，反正也是給你帶的，我就是搞不明白，給你你不吃，倒趁我不在偷著拿！讓人瞧不起！”
說到這，鄭華又呼的站了起來，
“誰吃了！”
全班同學和老師都被鄭華這突然的動作和聲音嚇了一跳。
“鄭華，你要幹什麽？”老師問道。
“老師，我，我沒什麽！我沒吃糖！”
“好了，老師知道了，你再這樣我可真要罰你站了！坐下！”
鄭華再次坐下。隋大年瞪著眼睛看著鄭華坐下，再沒說什麽。鄭華卻從口袋裏，拿出了剩下的那塊糖，放在隋大年面前。隋大年看看糖，又看看鄭華，鄭華也學會了隋大年小聲說話的樣子，
“這糖是我的，要要是要，拿去！！我家裏還有！像就你家有糖似的!”
隋大年低頭翻自己的書桌裏的書包，從裏面抓出來三塊糖，然後又看了看鄭華放到他面前的糖。隋大年從三塊糖裏拿出了兩塊，放到了桌子上，和著鄭華的那塊糖又推回到鄭華面前。
“你幹嘛！”鄭華把三塊糖都推了回去。
“給你！”隋大年小聲說。
“我不要！”鄭華又說道。
“我說給你的，就是給你的！”
“我，”鄭華剛又要大聲說，這次隋大年看好了勢頭，忙用手捂住了鄭華的嘴。
“隋大年，你幹什麽呢？”老師看到了隋大年的動作。
“老師，她要，她要打噴嚏！”隋大年捂著鄭華的嘴說著。
鄭華用手拉開了隋大年的手。
“上課呢，你們倆今天是怎麽回事？再不好好上課，你們倆都站著上課！”
老師說完，又回頭在黑板上寫起字來，繼續講課。
隋大年和鄭華都不做聲了。
隋大年開始低頭自己鼓搗什麽了，鄭華再沒理他。過了一會兒，一個用紅色糖紙擰出來的穿著大紅裙子的跳舞小人兒立在鄭華的課桌上，鄭華驚訝的睜大了眼睛，禁不住用手拿了起來，然後看了一眼隋大年。隋大年傻呼呼的笑了笑，順手，把另一張展得平平的糖紙放在了鄭華課桌上。
吃午飯的時候，鄭華已經和隋大年學會了怎麽用糖紙擰出穿裙子的小人兒。隋大年說他是和他媽媽學的。鄭華這才想起來那天她在校門口看到的那個好看的女人。
“你沒見過我媽媽，我媽媽是這個世界上最漂亮的媽媽！”隋大年情不自禁的說著。
鄭華沒有反駁。
習慣了上學生活的鄭華現在已經不用媽媽來給送飯了，而是和其他同學一樣，帶飯盒。隋大年今天午飯又有很多肉，隋大年把肉分給了鄭華一些，鄭華這次沒有拒絕，鄭華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她只是沒有拒絕。
不知不覺，已經是深秋，學校派人在每個教室的中間安了爐子，當然，還有排煙用的煙囪。安爐子的時候，全班的同學都有些興奮，他們大部分家裏都在冬天是要生爐子的，所以，他們根據自己見過的爐子和這個爐子做了對比，話題一時間很集中。爐子安好了之後，班主任在一天下午向全班同學宣布，從下個星期開始，全班同學要開始輪流帶生爐子的劈柴，以同桌為單位，每桌同學輪兩天。聽到了這樣的消息，鄭華又有些緊張了，她不會生爐子，而且，也是第一次知道她作為小學一年級的學生要負責生全班的爐子。而這個問題顯然不是鄭華一個人所擔心的。隋大年先於她開了口，
“哎，你會生爐子嗎？”
“我，我不會！”
“我家裏不生爐子！”
聽到這話，鄭華用疑問的眼光盯住隋大年看。
“真的，我家不生爐子的！你家生爐子嗎？”
“我，我家生爐子。”
“那你怎麽不會呢？”
隋大年這話問的鄭華一時答不上來，是呀，她家生爐子，但是，她為什麽不會呢？
“那到我們倆生爐子的時候就靠你了，你快點回家學啊！”
說完，隋大年好像完全沒有什麽顧慮了。
鄭華回家把老師的話原原本本的告訴了大家，大家卻不以為然。特別是鄭齊，他居然說他也會生爐子。大概是每天大部分時間不和鄭齊在一起了，鄭華越發覺得弟弟真無知，而且，還經常說大話。
鄭華吃過晚飯和媽媽又強調了一遍她的顧慮，並且，央求著要學生爐子。聽到鄭華的央求，慧娟還沒回答，鄭家昌就過來了，也把鄭齊叫了過來，一家人開始為鄭華演示怎樣生爐子。很快，從理論上，鄭華已經學會了生爐子，心裏也稍稍有了底兒。
生爐子的起始日開始了，鄭華驚奇的發現，每一天她到教室的時候，爐子都已經生好了，她就數著日子等著到她生爐子的那一天，時不時的在家裏在媽媽的監護下演示一遍生爐子這回事。
很快，到了鄭華和隋大年生爐子的日子了。
鄭華這一天很早就被鄭家昌送到了學校，手裏還拿了一小包劈柴。本以為爸爸會像往常一樣把她送到校門口就走了，鄭家昌卻把自行車停到了校外，要把她送到教室去，幫她生爐子。鄭華高興得跳了起來，還埋怨爸爸為什麽不早點告訴她會幫她生爐子。鄭家昌一邊走一邊用彎起來的食指背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說，
“要是早告訴你，你怎麽會學會生爐子呢？”
在他們走進學校的時候，路過隔壁班的門口，鄭華發現隔壁班以及隔壁的隔壁班，都是一些家長在幫著生爐子。當他們還沒走到教室門口，發現他們班的煙囪已經冒煙了，她叫爸爸快點走，走到教室，她發現隋大年和兩個大人正蹲在教室中間的爐子旁邊，烤著火。那兩個大人，一個是那天她在校門口看到來接隋大年的漂亮女人，另一個是一個穿著白色上衣，戴著套袖的矮胖男人。見到鄭華和鄭家昌來了，隋大年高興的跳了起來，
“嘿！懶貓！我爸媽都把爐子生好了你才來！”話剛說完，那個漂亮女人拍了隋大年一下。
“多沒禮貌！”那女人嗔怪的說著，聲音很溫柔，而且，很好聽。
這時，那個胖男人和那個漂亮女人已經站了起來，看向鄭家昌和鄭華。
“哎呀，是鄭華的爸爸吧！我是大年的爸爸，這是他媽！今天不是他倆值日生爐子嘛！這不，我們就全家出動了！這爐子要是生不好，估計這一班的小豆包今天就得哭鼻子了！”
“啊，真不好意思，沒想到還是來晚了！我們家鄭華還打算自己生爐子呢！我也是怕她生不著，到時候就得哭鼻子了！一年級小豆包，哪個會生爐子啊！”鄭家昌說著。
“哎，可不是嘛！現在不比以前，要是以前，這麽大的孩子早就帶著弟弟妹妹別說生爐子，做飯，洗衣服都得會了，現在，就知道淘氣！”
“大年爸爸，還有什麽要我做的嗎？你看，沒想到你們比我來的還早，我這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啊，沒有了，都生好了！有啥不好意思啊！多大點兒事！沒事，沒事兒！”
“我聽說他倆得輪兩天呢，這樣，明天你們二位就別過來了，我明天早點來，給他倆把這任務完成了！你們可千萬別推辭！”鄭家昌實在的說著。
“哎呀，沒啥可推辭的，誰生不一樣！”
“不一樣，不一樣！”
“行，那就不推辭！我這一早，本來是要給單位做早點的，今天是請的假，這樣，那我明天就不來了！他媽雖說不上班，不過，不怕你笑話，她不會！”說著，隋大年的爸爸笑呵呵的看了一眼隋大年的媽媽，隋大年的媽媽頓時臉上掛了一抹紅色，隨手又推了隋大年爸爸一把。
“啊，我們家不用生爐子，都是統一的鍋爐房，所以，她不會。”
“哎呀，你就別說了，一會兒孩子們都來上學了，快走吧！”隋大年的媽媽紅著臉說著。
“對啊，鄭華她爸，你也得去上班了吧？快走，咱們一起走吧！”
“那說好了，明天你們二位就不用來了，生爐子這活兒，我明天包了！”
三位家長說著都離開了教室。
鄭華和隋大年蹦蹦噠噠的送到了教室門口，看著三位家長走向校門口，同學們陸續開始來上學了。
第二天，鄭家昌來得比昨天更早，當他把爐子生好的時候，隋大年和他的爸爸媽媽才到。鄭家昌看了非常過意不去，隋大年的父母卻依然像昨天那麽熱情，而且，隋大年的爸爸手裏拿著一個飯盒，遞給了鄭家昌。
“鄭華爸爸，我們家孩子淘氣，平時估計也沒少欺負你家鄭華，我也不會說啥，這人能到一起，這都是緣分，我這人別的不會，就是個掂大勺的，這給孩子帶點兒四喜丸子，都是我做的，也不是啥好東西。”
“啊！那哪行，可不行！”鄭家昌誠心誠意的推脫著這誠心誠意的禮物。
“哎呀，都說了，不是啥好東西，要說別的我還真沒有呢！”
鄭家昌見推拖不過，只得接著。
“大年，以後可不許欺負鄭華，聽見沒？看這孩子，長的多漂亮，這兩條大辮子，真好看，是不，他媽！”隋大年的爸爸一邊用手摸著隋大年那滿頭的小短頭發茬，一邊笑著說。
“哎呀，這是她媽給她梳的，女孩子，梳個辮子再正常不過了！”
“要不是計劃生育啊，我們真想要個女孩，給大年做個伴，省得這孩子成天淘氣！”
“還說呢，我們家鄭華有個弟弟，淘著呢！”
“呀，一丫一小啊，真有福氣啊！”
“啥福氣啊！”
他們正說著，有同學來了，他們像昨天一樣離開了教室。
雖然晚上，鄭華家的晚餐加了道個大味美的四喜丸子，但是，這明天要還回去的飯盒總不能是空的，鄭家昌和慧娟發了愁。鄭家昌嘴上沒說，但是，自己還是埋怨了自己一天，這飯盒他不該接。因為鄭家昌覺得隋大年家一定什麽都不缺，至少比起他們鄭家是這樣的。忽然，慧娟想出了個好主意，她興奮的說道，
“那他們一定最疼隋大年，天冷了，我就給他織個小圍脖，好壞是點兒心意！”
“哎，行，這兩天我也沒見那孩子圍什麽圍脖帽子啥的！不過，那來得及嗎？”
“來得及，大人的怕來不及，小孩的一晚上肯定能行，正好，我做靈活的線有不少呢。行了，你們都睡吧，明天早上肯定讓鄭華把這圍脖帶去！”
第二天一早，鄭華除了帶著自己的書包和中午的飯盒，格外拿了個小布包，裏面放著昨天隋大年的爸爸裝四喜丸子的飯盒，另外，還帶了一條深藍色的新的小圍脖。鄭華知道要把那條圍脖要送給隋大年，馬上撅起了小嘴。慧娟給鄭華再三講解鄭華才勉強答應會帶去。
到了教室，鄭華看到隋大年已經坐在座位上了。比起昨天生爐子的興奮勁兒，今天鄭華有一條圍脖的小心事。她也後悔為什麽昨天吃四喜丸子吃得那麽開心，今天卻要送給這個淘氣鬼一條圍脖，她自己今年都沒有新圍脖。
鄭華若無其事的坐到座位上，放好書包，索性把口袋放到隋大年面前。
“給，我爸媽讓我說謝謝！”
隋大年看到布口袋，打開看到了飯盒，也就看到了那條深藍色的小圍脖。
“這是什麽？”
他一邊說著，一邊把那條小圍脖拿了出來，看了看圍脖，又看了看鄭華。
“我媽昨天晚上織的，給你的。”鄭華沒看隋大年，翻著書，簡單扼要的說著。
“我的！”
隋大年馬上把小圍脖在脖子上繞了兩圈一系。
鄭華用餘光掃了一眼圍著圍脖的隋大年。
“我的圍脖！嘿！真的嗎？你可別是把你弟弟圍脖給我拿來了！我不要！”說著，隋大年又把圍脖拿了下來，扔到鄭華眼前。
“嘶！你幹嘛呀！我弟弟才沒有呢，這是我媽昨天晚上特意給你織的！說要謝謝你爸給我們家的四喜丸子。”
“哦！是嗎？那以後我讓我爸再給你家拿點兒，讓你媽給我再織個帽子吧！”
“美的你！”
“對呀！就是美的我呀！”說著，隋大年高興的已經又把圍脖拿回去，把圍脖系在了脖子上。
鄭華看了一眼，覺得好笑。
這圍脖隋大年沒管上課下課系了一天。
放學的時候，慧娟帶著鄭齊來接鄭華，剛要轉身走，聽到有人叫鄭華，正是隋大年。慧娟回頭一看，看到一個小男孩被一個漂亮的女人拉著向他們走來。
“是鄭華的媽媽吧！我是隋大年的媽媽！”走過來的女人對慧娟說。
“哦，是！”慧娟這才發現，那個小男孩脖子上圍的正是她昨天晚上織的那條小圍脖。
“我是來說謝謝的，謝謝你給我們家大年織的圍脖！真不好意思！”
“是該我說不好意思才對。”慧娟回應著，“這圍脖合適嗎？織的太匆忙了，也不知道合適不合適，我就按鄭華的大小看著織的！”
“合適，合適，太合適了！”隋大年迫不及待的說著。
兩個大人看著隋大年的樣子忍不住都笑了。
“合適就好，這孩子我也看見了，等過兩天我再給他織個小帽子吧！正好湊一套，冬天天冷！”
“哎呀，別那麽麻煩了！他皮著呢，冬天總是瘋跑，還總說熱！”
“我要帽子，我要帽子，阿姨，給我織個小帽子吧，也要藍的！”隋大年一邊說著，一邊用沒有被媽媽拉著的那只手，牽起圍脖的一頭，示意要一個同樣顏色的帽子。
“行，行，給你織個小帽子！”慧娟笑著說。
“媽媽，我也要小帽子！”一旁的鄭齊突然插話道。
“哎呀，這是鄭華的弟弟嗎？昨天聽鄭華的爸爸說了，這小夥子真帥氣呀！”隋大年的媽媽看著鄭齊誇獎道。
“還帥氣呢，就是個小跟屁蟲！”慧娟笑著說。
兩個女人說了會兒話，各自邀請了一下有空到家裏去做客就帶著孩子各自回家了。
第二天早上，隋大年圍著小圍脖，剛坐到座位上，就忙著把手裏拿著的口袋放到鄭華的書桌上。鄭華嚇了一跳。
“什麽？”
“我爸做的，說給你爸的！”鄭華一看，裏面是兩個飯盒。
“我不要。”
“幹嘛不要？可好吃了！”
“好吃也不要！”
“你不吃，我就倒了！”
“幹啥倒了呀！”
“給你家做的，你家不吃，那還能給誰啊！”
隋大年說著，把口袋狠狠的塞到了鄭華的課桌裏面，卻忘了課桌裏還有鄭華的書包，索性，他推開鄭華，不管不顧的要挪裏面的書包，卻突然停止了，隨即挺直了上身，一只手上拿著一個深藍色的針織小帽子，問也沒問鄭華，直接頂到了頭上。
“你拿來！”鄭華看到帽子，馬上要搶下來。
“我的帽子！”
“誰說是你的了？”
“本來就是我的，肯定是你媽給我織的！”
“不是！”
“就是！”
“不是！”
“你撒謊！不管，那我就用這兩盒吃的跟你換，這總行了吧！”
說著，他用兩手使勁的拽著帽子的兩邊，把帽子都拉變形了，表示他一定不會摘掉這帽子。
“哎呀，你都給拽壞了，你松手！”
“你別搶，我就松手！”隋大年半向外探著身子，防備鄭華來搶帽子。
“好了，好了，給你吧！”
鄭華本來今天是不打算把這個帽子給隋大年的，她覺得媽媽熬了兩個晚上，居然是給這個成天欺負她的家夥織了新圍脖和新帽子，她卻沒想到被這家夥硬是發現了。
隋大年頂著帽子，系著圍脖打開了書包。直到上課，隋大年只是把帽子放到了書包的最裏面，圍脖依然系著。中間下課的時候，隋大年一定要戴上帽子跑出去一圈，然後，帽子上冒著熱氣跑進教室。
放學的時候，全班同學都知道隋大年的圍脖和帽子是鄭華媽媽給織的了。包括體育老師。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到了鄭華要上二年級了，暑假的時候，鄭華家提前搬到了新家，一個不用冬天生爐子的的新家，真好。
盡管鄭家昌想雇個汽車搬家，可還是拗不過慧娟的父親，樂滋滋的又趕來了馬車，把家搬好了。家裏除了原來的東西意外，又添了幾張床，因為這裏不燒炕，也就沒了睡覺的炕，取而代之的是床。這次搬家盡管幾乎花光了鄭家的所有積蓄，可是，一家人還是很高興的。
搬家那天還在新家放了一掛紅紅的鞭，鄭華的奶奶鄭金鳳還在屋子裏撒了五色米，蒸了饅頭。一家人的一個大心事終於放下了。
過完了暑假，鄭華升入了二年級。
第一天上學，看到隋大年坐在座位上，鄭華再不像一年級那樣什麽事情都怕怕的，她拍了隋大年一下，算是上學第一天打招呼。隋大年卻沒理會她。鄭華覺得怪怪的。下課，隋大年也不像以往那樣，聽到下課鈴恨不得第一個沖出教室。整個人像變了個人一樣。鄭華下課和班裏的女生跳皮筋兒也沒見隋大年過來搗亂。
因為是第一天上課，所以，要進行大掃除。鄭華又被分配擦玻璃，雖然教室變到二年組了，可是，那個向外傾斜的窗臺沒變。鄭華又想起了隋大年，她要擦外面玻璃的時候，四下看了看，看到隋大年正在遠遠的自來水池旁洗拖布。鄭華這次打算自己上去擦玻璃了。她搬好了椅子，穩穩的放在窗臺旁，隔壁擦窗子的女同學便過來和她說互相扶著把玻璃擦好。她先過去幫那個同學扶了椅子，之後，又用雙手穩穩的幫那個同學扶好站在傾斜的窗臺上的小腿。那個同學抖著腿，胡亂的把窗擦好了。
該那個同學幫鄭華扶椅子，鄭華擦玻璃了。鄭華站在椅子上之後，一只腳踩到了傾斜的窗臺上，身子不自覺的有些向窗外側偏移重心，她穩了穩站在窗臺上的那只腳，那個女同學自信的告訴她沒事，她已經扶好了，於是，鄭華就把整個重心都放到了窗臺上的那只腳上，另一只腳離開了椅子，這時，鄭華不知道怎麽了，身子就一晃，那個女同學胡亂的抓著鄭華的腿，卻什麽也沒抓住，鄭華就從窗臺上向後摔過來，先是摔到了凳子上，隨即凳子又帶著她倒在了地上。與此同時，那個女同學的叫聲要比鄭華的叫聲高出好多。這一叫，叫來了很多驚恐的目光。旁邊的女同學嚇哭了，鄭華覺得著地的手和腿木木的。有同學把她扶著坐了起來，她看到手臂擦出了血，褲子也破了。不知道是誰叫來了班主任，班主任把她抱去了學校的醫務室上了藥。過了一會兒，鄭華看到爸爸滿臉驚恐的推開了醫務室的門。校醫告訴鄭家昌大概是小孩子身子輕，鄭華只是擦傷，沒什麽大事，又當著鄭家昌的面給鄭華檢查了一下。班主任劉老師說了好些抱歉的話，鄭家昌只是關切的看著鄭華，鄭華一直沒有哭，只是樣子依然有些驚魂未定。
事後，鄭華請了兩天假，在家休息。
兩天後，鄭華的手上依然紮著紗布，腿還有些疼，不過，已經沒什麽大礙了。於是，按以往一樣，去上學了。
到了學校，隋大年還沒有到。鄭華打開書包，按照課表拿出今天要上的課本。直到第一節下課，隋大年才慌慌張張的跑來。鄭華很是驚訝，一向準時上學的隋大年，怎麽會上學遲到，而且遲這麽多，可是，她卻沒有問。
從此以後，鄭華發現隋大年經常遲到，而且，衣服總是臟臟的。
這一天，班級衛生檢查，隋大年被點名批評，檢查衛生的值日生對著隋大年說，
“你看看你的紅領巾，都臟成什麽樣了？難道你不知道紅領巾是國旗的一角嗎？是烈士獻血染成的嗎？你為什麽這麽不珍惜？”
隋大年聽到這，‘呼’的站了起來，氣呼呼的對著批評他的高年級學生說，
“我就願意這樣，這不是臟，是我紅領巾上的血比你們的多！我舍不得洗！”
隋大年一番話，說得高年級的同學竟然無言以對，楞楞的看了他半天，才像想起了什麽似的說道，
“那你的衣服呢？衣服這麽臟？你不知道應該講衛生嗎？”
“講衛生就是要洗衣服嗎？我幹凈就行了，我是在省水！”隋大年徹底挑戰了高年級衛生值日生的認知。
就這樣，隋大年居然沒有給班級丟分。
從此以後，鄭華又發現隋大年好像每天早上並不吃飯，因為，每天上第二三節課的時候，他的肚子總會咕咕的叫，而每天中午，下課之後，隋大年又會不見，直到下午上課才會出現。放學的時候，隋大年也只是孤零零一個人離開學校，再沒有看到過隋大年的媽媽來接他。
這一天，正在上課，忽然有人敲門，老師出去一會之後，把一位女同學叫了出去。鄭華透過窗，看到那個女同學和一位像是她母親的人抱著哭成一團。鄭華覺得很奇怪，當她回過神兒來的時候，她發現隋大年也在看那窗外的一幕。
過了不久，她從其他女同學那裏得知，那天那個女同學的父母離婚了！離婚是什麽她也是第一次聽說，好像大概的意思就是說，爸爸和媽媽不在一起了，而那個女同學只能和爸爸在一起，而她的媽媽只能來學校看她。鄭華覺得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晚上回家，她向媽媽講了這件事，媽媽也說不太明白，或者說，從媽媽的眼神裏，她看出來，媽媽是真的不太清楚，而且，聽她敘述後，媽媽的表情也說明媽媽對這件事情有著些許恐懼。
晚飯時分，弟弟不知道怎麽回事，居然莫名其妙的說，“姐姐班裏的同學離婚了！”搞得大人們都一楞，於是，鄭華的媽媽只得跟大家解釋了一下，一家人都有些駭然。老鄭太太的理解就是，‘那個同學的媽媽被爸爸休了’。這樣的解釋更讓鄭華疑惑，只有爸爸勸他們快點吃飯，匆匆結束了這個話題。
晚上睡覺的時候，鄭華還在不由得想起今天白天透過窗子看到的那一幕。
第二天上學，隋大年又遲到了，而且，因為遲到頻繁，老師終於忍不住要他找家長了。
第三天，隋大年的家長並沒有來，老師讓隋大年站在教室外面的門口。鄭華以為，以往日的情形，隋大年一定會嬉皮笑臉的和老師說著理由，而隋大年卻並沒有那樣做，而是徑直走向門外。放學的時候，鄭華終於忍不住和媽媽說了這件事，媽媽也沒有什麽答案。這次，吃晚飯的時候是鄭華主動提起了這件事，鄭家昌聽了好像比上次聽那個同學家長離婚的事情興趣要大。鄭華沒有別的想法，只是覺得隋大年和以往判若兩人，她心中的疑惑希望大人給予解開，而最終的解決辦法是，慧娟答應，明天一早，可以給隋大年帶些早飯去，他們大人認為他們家裏的大人可能是工作太忙了，所以，顧不上他。鄭華有些生氣，她想解開的是疑惑，而不是要給自己多增加一些負擔。
當鄭華把家裏一早做的蘑菇餡餛飩帶到學校的時候，隋大年已經到了學校，這讓鄭華有些意外，這是隋大年在這一學期開課以來，除了第一天上學之外，頭一回沒有遲到。鄭華因為覺得這個隋大年和上一年級的已經不一樣，所以，沒有像第一天上學那樣去開他的玩笑，這個學期他倆幾乎沒怎麽說過話，鄭華看看手裏口袋，裏面的餛飩湯有些灑了出來，她不能直接放到隋大年的課桌上了。
“哎！這個放在哪？我媽讓我給你帶的餛飩，讓你嘗嘗！”鄭華也不知道自己怎麽說出這樣的話。
隋大年擡頭看了看鄭華，又看了看她手裏那滴著水滴的口袋。
“誰要吃！”
“我媽讓我帶的！”
“我不吃！”
“你不吃，那你肚子上課不許叫！”
“誰叫了！”
鄭華有些覺得生氣，伸手把課桌上的桌布掀了下來，直接把滴著湯的飯缸放到隋大年的面前，然後，自己坐了下來，先把書包退下來，再翹著那只依然粘著一小塊紗布的手，兩只手把那口袋打開，把飯缸的蓋子拿下來，餛飩還是熱的，一小股熱氣悠悠的飄了起來。
隋大年沒有再推辭，拿起旁邊的鋁制湯勺開始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鄭華忽然覺得有一種可怕的感覺，她覺得眼前的隋大年像一只流浪的小狗，而她是給他餵骨頭的人。
隋大年把餛飩連湯一起全都吃了，吃過之後，隋大年拿著飯缸跑了出去，這時候，已經打上課鈴了。隋大年敲門回來的時候，老師看著他手拿飯缸和一個布口袋沒問什麽，就讓他回到了座位。鄭華卻是嚇了一跳，她以為老師一定會再讓隋大年罰站的。
飯缸已經洗幹凈了，布口袋也滴著水，看上去也是洗過了的。鄭華不知道為什麽隋大年不洗紅領巾，卻在這麽非常的上課時間裏要去洗這個飯缸和布袋。
也就是在這天，上課的時候又有人來敲門，老師出去了一會兒，馬上進來說道，
“隋大年，快出來！”
隋大年嚇得跳了起來，隨即跑到了老師面前，老師一只手扶著他的後背把他帶到了教室外。鄭華看到一個不認識的人看到隋大年雙手把隋大年拉了過去，隨即和老師慌慌張張的說了什麽，又對隋大年說了什麽，隋大年的表情頓時楞住了，之後，就是那個人和老師打了個招呼就拉著隋大年跑了。
老師回來上課的時候，先是翻看了一下書，又是看了一下黑板，好像她是接著別的老師來代課的，一時不知道從哪裏講起。
隋大年直到放學都沒有回來。鄭華幫隋大年把書包收好，放到了課桌裏。
幾天之後，一個課間，隋大年來了，他的胳膊上戴著黑紗，表情木然，來到座位上，正趕上鄭華去上廁所回來看到隋大年進教室，趕緊跑了進來，她以為隋大年是來上課的。隋大年卻是看到收拾好的書包楞了一下，隨即拿起書包，起身就走。
“不上課嗎？”鄭華忍不住問道。
隋大年看了一眼鄭華，只說了一句，
“笨蛋！”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鄭華聽到隋大年的回答，很生氣。她覺得隋大年一定是要徹底逃課了。她聽別的同學說過，現在有很多不愛上學的學生逃課，去學壞。鄭華很生氣自己沒有把‘笨蛋’這話頂回去。想想，鄭華追了出去，上課鈴聲已經響了，卻看到隋大年和一個年紀大概和鄭華爺爺歲數差不多的老頭在一起，那老頭拉著隋大年問了些什麽，隋大年沒說話，就跟著老頭走了。
鄭華禁不住喊了聲，
“隋大年，你不上課了？”
隋大年回頭看了看她，卻莫名其妙的笑了，忽然松開了那個老頭的手，向鄭華跑過來，鄭華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隋大年狠狠的用手拽了一下鄭華的辮子。那老頭見狀馬上也跑了過來，忙用手攔住隋大年，然後一只手按著隋大年一只手在隋大年屁股上打了好幾下。這時的隋大年忽然“哇”的哭了出來，鄭華也好像被這哭聲叫醒一樣，大哭了起來。上課的老師已經來了，一秒沒落的看到了剛才這出鬧劇，趕緊過來安慰鄭華。那老頭拉著哭得聲淚俱下的隋大年頭也不回的走了。鄭華的辮子被拉得很疼，可是，她哭的好像不是辮子，而是被這個可怕的隋大年嚇到了。老師安慰了半天才好。
從那以後，隋大年再也沒有出現。
慧娟和鄭家昌也問過鄭華，鄭華並沒有說隋大年拽她辮子的事，但是，她問了那個戴在胳膊上的黑紗是做什麽的？大人們楞了一下，特別是奶奶，好像很不高興聽到這個問題。鄭家昌還是比較溫和的和鄭華解釋了，那是家裏長輩去世了的標志，就沒再多說什麽。鄭華好像突然明白了，又好像什麽也沒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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